张衡传
张衡字平子,南阳西鄂人也。衡少善属文,游于三辅,因入京师,观太学,遂通五经,贯六艺。虽才高于世,而无骄尚之情。常从容淡静,不好交接俗人。永元中,举孝廉不行,连辟公府不就。时天下承平日久,自王侯以下,莫不逾侈。衡乃拟班固《两都》作《二京赋》,因以讽谏。精思傅会,十年乃成。大将军邓骘奇其才,累召不应。
张衡字平子,南阳西鄂(è)人也。衡少善属(zhǔ)文,游于三辅,因入京师,观太学,遂通五经,贯六艺。虽才高于世,而无骄尚之情。常从容淡静,不好交接俗人。永元中,举孝廉不行,连辟公府不就。时天下承平日久,自王侯以下,莫不逾侈(chǐ)。衡乃拟班固《两都》作《二京赋》,因以讽谏。精思傅会,十年乃成。大将军邓骘(zhì)奇其才,累召不应。
顺帝初,再转,复为太史令。衡不慕当世,所居之官辄(zhé)积年不徙。自去史职,五载复还。
阳嘉元年,复造候风地动仪。以精铜铸成,员径八尺,合盖隆起,形似酒尊,饰以篆(zhuàn)文山龟鸟兽之形。中有都柱,傍行八道,施关发机。外有八龙,首衔铜丸,下有蟾(chán)蜍(chú),张口承之。其牙机巧制,皆隐在尊中,覆盖周密无际。如有地动,尊则振龙,机发吐丸,而蟾蜍衔(xián)之。振声激扬,伺者因此觉知。虽一龙发机,而七首不动,寻其方面,乃知震之所在。验之以事,合契若神。自书典所记,未之有也。尝一龙机发而地不觉动,京师学者咸怪其无征。后数日驿至,果地震陇(lǒng)西,于是皆服其妙。自此以后,乃令史官记地动所从方起。
时政事渐损,权移于下,衡因上疏陈事。后迁侍中,帝引在帷(wéi)幄(wò),讽议左右。尝问天下所疾恶者。宦(huàn)官惧其毁己,皆共目之,衡乃诡对而出。阉(yān)竖恐终为其患,遂共谗(chán)之。衡常思图身之事,以为吉凶倚仗,幽微难明。乃作《思玄赋》以宣寄情志。
永和初,出为河间相。时国王骄奢(shē),不遵典宪;又多豪右,共为不轨。衡下车,治威严,整法度,阴知奸党名姓,一时收禽,上下肃然,称为政理。视事三年,上书乞骸(hái)骨,征拜尚书。年六十二,永和四年卒(zú)。
张衡,字平子,是南阳郡西鄂县人。张衡年轻时就擅长写文章,曾到“三辅”一带游学,趁机进了洛阳,在太学学习,于是通晓五经,贯通六艺,虽然才华比一般的人高,但并不因此而骄傲自大。(他)平时举止从容,态度平静,不喜欢与世俗之人交往。永元年间,他被推举为孝廉,却不应荐,屡次被公府征召,都没有就任。此时社会长期太平无事,从王公贵族到一般官吏,没有不过度奢侈的。张衡于是摹仿班固的《两都赋》写了《二京赋》,用它来(向朝廷)讽喻规劝。(这篇赋,他)精心构思润色,用了十年才完成。大将军邓骘认为他的才能出众,屡次征召他,他也不去应召。 衡善机巧,尤致思于天文阴阳历算。安帝雅闻衡善术学,公车特征拜郎中,再迁为太史令。遂乃研核阴阳,妙尽璇玑之正,作浑天仪,著《灵宪》《算罔论》,言甚详明。 张衡善于器械制造方面的巧思,尤其在天文气象和历法的推算等方面很用心。汉安帝常听说他擅长术数方面的学问,命公车特地征召他,任命他为郎中。两次迁升为太史令。于是,张衡就精心研究考核阴阳之学(包括天文气象历法诸种学问),精辟地研究出测天文仪器的正确道理,制作浑天仪,著成《灵宪》《算罔论》等书籍,论述极其详尽。
(汉)顺帝初年,(张衡)又两次转任,又做了太史令之职。张衡不趋附当时的那些达官显贵,他所担任的官职,总是多年得不到提升。自他从太史令上离任后,过了五年,又回到这里。
顺帝阳嘉元年,张衡又制造了候风地动仪。这个地动仪是用纯铜铸造的,直径有尺,上下两部分相合盖住,中央凸起,样子像个大酒樽。外面用篆体文字和山龟鸟兽的图案装饰。内部中央有根粗大的铜柱,铜柱的周围伸出八条滑道,还装置着枢纽,用来拨动机件。外面有八条龙。龙口各含一枚铜丸,龙头下面各有一个蛤蟆,张着嘴巴,准备接住龙口吐出的铜丸。仪器的枢纽和机件制造得很精巧,都隐藏在酒尊形的仪器中,覆盖严密得没有一点缝隙。如果发生地震,仪器外面的龙就震动起来,机关发动,龙口吐出铜丸,下面的蛤蟆就把它接住。铜丸震击的声音清脆响亮,守候机器的人因此得知发生地震的消息。地震发生时只有一条龙的机关发动,另外七个龙头丝毫不动。按照震动的龙头所指的方向去寻找,就能知道地震的方位。用实际发生的地震来检验仪器,彼此完全相符,真是灵验如神。从古籍的记载中,还看不到曾有这样的仪器。有一次,一条龙的机关发动了,可是洛阳并没有感到地震,京城的学者都奇怪它这次没有应验。几天后,驿站上传送文书的人来了,证明果然在陇西地区发生地震,大家这才都叹服地动仪的绝妙。从此以后,朝廷就责成史官根据地动仪记载每次地震发生的方位。
当时政治昏暗,中央权力向下转移,张衡于是给皇帝上书陈述这些事。后来被升为侍中,皇帝让他进皇宫,在皇帝左右,对国家的政事提意见。皇帝曾经向张衡问起天下人所痛恨的是谁。宦官害怕张衡说出他们,都给他使眼色,张衡于是没对皇帝说实话。但那些宦党终究害怕张衡成为祸患,于是一起诋毁他。张衡常常思谋自身安全的事,认为福祸相因,幽深微妙,难以看清,于是写了《思玄赋》表达和寄托自己的情思。
(汉顺帝)永和初年,张衡调离京城,担任河间王的相。当时河间王骄横奢侈,不遵守制度法令;又有很多豪族大户,豪门大户他们一起胡作非为。张衡上任之后治理严厉,整饬[chi]法令制度,暗中探得奸党的姓名,一下子同时逮捕,拘押起来,于是上下敬畏恭顺,称赞政事处理得好。(张衡)在河间相位上任职三年,给朝廷上书,请求辞职回家,朝廷任命他为尚书。张衡活了六十二岁,于永和四年去世。
本站。
南洋西鄂:南阳郡的西鄂县,在今河南南阳。属文:写文章。属,连缀。游于三辅:在三辅一带游学。游,游历,游学,指考察学习。京师:指东汉首都洛阳(今河南省洛阳市)。太学:古代设在京城的全国最高学府,西汉武帝开始设立。遂:于是。通:通晓,全面透彻地理解。贯:贯通,与“通,为近义词。五经:汉武帝时将《诗》《书》《礼》《易》《春秋》定名为“五经”。六艺:指礼乐射御书数六种学问和技艺。高于世:比世上的人高明。于:比。骄尚之情:骄傲自大的情绪。尚:矜夸自大。从容:从容稳重,不急躁。淡静:恬淡宁静,不追慕名利。永元中,举孝廉不行:永元:东汉和帝刘肇的年号(公元年-年)。连辟公府不就:连,屡次。辟,(被)召请(去做官)。公府,三公的官署。东汉以太尉司徒司空为三公。不就:不去就职。以上几句的主语“衡”,承前省略。时天下承平日久:时,当时。承平,太平,指国家持续地太平安定。日久,时间长。王侯:封王封侯的大官贵族。莫:无指代词,表示“没有谁”的意思。逾侈:过度奢侈。乃:于是,就。拟:模仿。班固(-):字孟坚,东汉著名的史学家和文学家。《两都》:指《两都赋》,分《西都赋》《东都赋》。《二京赋》:指《西京赋》《东京赋》。因:介词,通过。后省宾语“之”。以:连词。讽谏:用委婉的语言进行规劝而不直言其事。精思傅会:精心创作的意思。乃:才。邓骘(zhi):东汉和帝邓皇后的哥哥,立安帝,以大将军的身份辅佐安帝管理政事。奇其才:认为他的才能出众。奇,认为……奇,形容词的意动用法。奇:奇特,少有的。累召:多次召请。应:接受。 衡善机巧,尤致思于天文阴阳历算。
遂乃研核阴阳,妙尽璇(xuán)玑(jī)之正,作浑天仪,著《灵宪》《算罔(wǎng)论》,言甚详明。 机巧:设计制造机械的技艺。巧,技巧技艺。致思:极力钻研。致,极,尽。阴阳:指日月运行规律。历算:指推算年月日和节气。于:对于。于……:介宾短语后置,译时提前作状语。雅闻:常听说。雅,副词,素来,常。术学:关于术数方面的学问,指天文历算等。公车:汉代官署名称,设公车令。特征:对有特出才德的人指名征召,为的与平常的乡举里选相区别,故称特征。拜:任命,授给官职。郎中:官名。再迁:再,两次。迁,调动官职。太史令:东汉时掌管天文历数的官,与西汉以前掌管天象历法兼有修史之责的太史令职责不完全相同。遂乃:于是就。研核:研究考验。阴阳:哲学名词,指两种对立的事物,如日月,寒暑等,这里指天象历算。妙尽:精妙地研究透了。璇玑:玉饰的测天仪器。正:道理。浑天仪:一种用来表示天象的仪器,类似的天球仪。《灵宪》:一部历法书。《算罔》:一部算术书。详明:详悉明确。
再转:两次调动官职。第一次由太史令调任公车司马令,第二次由公车司马令又调任太史令。复:又。当世,指权臣大官。辄:常常,总是。积年:多年。徙:指调动官职。自去史职,五载复还:自;自从,表时间。
阳嘉:东汉顺帝刘保的年号(公元--)。候风地动仪:测验地震的仪器。据竺可桢考证,这是两种仪器,一是测验风向的候风仪,一是测验地震的地动仪。以:用。员径八尺:员径:圆的直径。员,通“圆”。合盖隆起:上下两部分相合盖住,中央凸起。隆,高。尊:同“樽”,古代盛酒器。饰:装饰。“饰”后省宾语“之”,“之”代候风地动仪。以:用。据有人研究,候风地动仪外部八方书写不同的篆文以表明方位,脚部装饰山形,东南西北分别绘画代表四方的龙朱雀虎玄武(龟蛇)。都柱:大铜柱。都,大。“都柱”就是地动仪中心的震摆,它是一根上大下小的柱子,哪个方向发生地震,柱子便倒向哪边。傍,同“旁”,旁边。施关发机:设置关键(用来)拔动机件,意思是每组杠杆都装上关键,关键可以拨动机件(指下句所说的“龙”)。外有八龙,首衔铜丸:龙,指龙形的机件。首,头。下有蟾蜍,张口承之:下,指龙首下面。蟾牙机巧制:互相咬合制作精巧的部件。尊中:酒樽形的仪器里面。覆盖周密无际:指仪器盖子与樽形仪器相接处没有缝隙。如有地动,尊则振龙:地动,地震。则,就。振,振动。机发吐丸,而蟾蜍衔之。机发:机件拨动。而:顺承连词,不必译出。振声激扬,伺者因此觉知:激扬,这里指声音响亮。伺者,守候观察候风地动仪的人。发机:拨动了机件。七首:指其余七龙之首。龙首,互文,都指龙首。验之以事,即以事验之:验,检验,验证。自书典所记,未之有也:自,在,可译为“在……中”。尝一龙机发,而地不觉动,京师学者咸怪其无征:尝,曾经,曾有一次。而,可是。驿:驿使,古时驿站上传递文书的人。至:指来到京师。果:果然。陇西:汉朝郡名,在今甘肃省兰州市临洮县陇西县一带。“陇西”前省介词“于”(在)。于是皆服其妙:其,它,代候风地动仪。妙,巧妙,神奇。乃:便。地动:地震。所从方起:从哪个方位发生。
时:当时。损:腐败。因:于是。迁:升迁。帷幄:指帝王。天子居处必设帷幄,故称。讽议:讽谏议论;婉转地发表议论。左右:身边。尝问天下所疾恶者:尝,曾经。疾,憎恨;恶,指坏人坏事。目之:给他递眼色。目:名词活用为动词。诡对:不用实话对答。阉竖:对宦官的蔑称。谗:毁谤。图身之事:图谋自身安全的事。吉凶倚伏:祸福相因。出《老子》: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幽微难明:幽深微妙,难以看清。宣寄情志:表达和寄托自己的情意。
衡善机巧,尤致思于天文、阴阳、历算。安帝雅闻衡善术学,公车特征拜郎中,再迁为太史令。遂乃研核阴阳,妙尽璇玑之正,作浑天仪,著《灵宪》、《算罔论》,言甚详明。
《张衡传》以张衡“善属文”“善机巧”“善理政”为纲组织全文,显示了张衡作为文学家、科学家、政治家的才干与成就。范晔继承了司马迁、班固等人关于史传文写作的传统,并因人取事,因事敷文,形成了自己记写人物传记的特色。张衡一生行事众多,成就卓著,品格高尚,如何取其精又不失于偏,虑及全又不流于繁,写其形又得其神,确要费一番匠心。
叙学习,显示其成就的基础。张衡的朋友崔瑗曾称赞他说:“道德漫流,文章云浮。数术穷天地,制作侔造化。瑰辞丽说,奇技伟艺,磊落炳焕,与神合契。”张衡多才多艺,德高品洁,是和他的学习、实践分不开的。范晔写他的学习,说他“少善属文”,自幼聪颖明慧,而更突出了他的“游于三辅,因入京师,观太学”。张衡系南阳西鄂(今河南南阳)人,而游学到“三辅”之地,并进入京城洛阳太学参观、学习。当时学界盛行的是“章句之学”,完全是一套陈腐的死学问,张衡涉足社会,不惜远游,目标远大,直入太学,这就使他达到“通五经,贯六艺”的地步。把五经、六艺都融会贯通了,他不是食而不化,也非固步自封,不仅读书本而且看实际,不只钻典籍而且研技艺,不单捧册页而且知世情。张衡贯古通今,知书识世,明道谙理,可是“虽才高于世,而无骄尚之情”,谦虚谨慎,既是取得重大成就的条件,也是为人处世的美德。作者仅用了三十四个字,就概及张衡学习的各个方面:内容、方法、精神、成就。这真可谓用墨精当得能收海于勺,缩龙成寸。作者先叙张衡的学习,为下文叙述他的善为人、善作文、善机巧、善理政奠定了基础。
叙品行,显示其高尚的节操。张衡对为官作宦,“从容淡静”;对贪官酷吏,嫉恶如仇;对科学技术,不遗余力。有的人把学问作为沽名之具,钓利之饵,登官之梯,而张衡参透人生,洁身自守,他辞谢了多次的举荐与征召。作者连用“连辟”“累召”“不行”“不就”“不应”等词语,强调了他的不慕利禄,无意仕途。后来的出仕,也只是“拜郎中,再迁为太史令”一些从事科技、史学方面的业务性职务。“衡不慕当世,所居之官辄积年不徙”,他不想握权柄以抬高地位,居高位以谋私利。
张衡没有官欲,但并非没有官才。他有着敏锐的政治眼光,清醒的政治头脑,高明的政治手腕。他看到“天下承平日久,自王侯以下莫不逾侈”,不惜花了十年工夫,模拟班固的《两都赋》,而写了《二京赋》。在《西京赋》和《东京赋》中,极力铺写了二京的所有宫室、动植物、游侠辩论之士、角牴大傩之戏,讽谏当朝的穷奢极侈。这是婉转的讽喻。有时他也挺身而出“上疏陈事”,“讽议左右”,向皇上直言进谏,弹劾奸佞。一旦由他掌握了一定权力,也就大力剪锄奸徒丑类。他出为河间王刘政的相时,看到刘政骄奢,“不遵典宪,又多豪右,共为不轨”,他一到任就能“治威严,整法度,阴知奸党名姓,一时收禽”,收到“上下肃然,称为政理”的效果,可见张衡不仅具有如何做官的认识、理论,而且有着实际施行的本领。
张衡上究天文,下穷地理,精于历算,擅于机械,自然也洞察当时社会世情。官场之中,有日天地黑,无风海生浪,所以他先是不做官,想洁身避祸,后来不得不入官场,顺帝“尝问衡天下所疾恶者。宦官惧其毁己,皆共目之”。“衡乃诡对而出”,避其锋芒,巧为应对。即令这样,那帮阉竖还“共谗之”,使他更明白在那种政治漩涡中,如履春冰,如捋虎尾,确实是“吉凶倚伏,幽微难明”,而要“常思图身之事”。当他狠狠打击了河间王的恶势力后,也就急流勇退,做出了极明智的决策:“上书乞骸骨”,请求退休还乡了。从他的《四愁诗》《思玄赋》《归田赋》中,都看出作为一个正直的官吏、有为的学者,在当时内心的苦闷,无力除恶,无法避祸,只有独善其身了。
叙术业,显示其卓著的成就。张衡在天文、数学、地理、气象、机械制造方面,都有卓越的成就,在文学、诗赋、绘画方面成绩斐然。郭沫若曾评价说:“如此全面发展之人物,在世界史上亦所罕见”,“万祀千令,令人敬仰”。范晔为之作传时,既要顾及全面,又要突出重点。文中以“研核阴阳,妙尽璇机之正,作浑天仪,著《灵宪》《算罔论》,言甚详明”概及了他多方面的贡献,而重点写候风地动仪。候风地动仪是张衡首创,在科技史上居重要地位。传记从地动仪的质地、尺寸、规模、形体、文饰以至整个结构的“巧制”、测定时的效验,做了井然有序的详明介绍。“验之以事,合契若神”着一“神”字,极写仪器功效。“自书典所记,未之有也”,表明此乃史无前例的独创。更用京师学者最初“咸怪其无征”,后来“果地震陇西。于是皆服其妙”的典型细节,充分证明了张衡“妙尽璇机之正”的“妙”,“善机巧”的“善”。
这篇传记仅以七百余字就概及张衡六十二年中善属文、善机巧、善理政等方面的杰出成就。全文以时间为序,叙其一生;以“善”为纲,统率题材;以“妙”为目,传其精神,因而所写方面多而不杂,事迹富而不乱,文虽简而概括全。范晔之所以能“驱万途于同归,贞百虑于一致,使众理虽繁,而无倒置之乖,群言虽多,而无棼丝之乱”(《文心雕龙·附会》),就在于抓住了总纲领,并内蕴着相互关系。张衡正由于潜心于学才达到“通五经,贯六艺”的境界,才使他具有了“善机巧”的知识与才干,也使他具有了“不慕当世”的胸襟。不去追名逐利,求官谋宦,才能居郎中的微职“积年不徙”,得“约己博学,无坚不钻”,有了创造发明。他的做官,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是以利于科学研究。当不得不被推上政治舞台时,还始终保持着明智的头脑。作者将张衡于自然科学、文学、政治活动方面的表现统一了起来,写出了一个真实的人、伟大的人。
本文除揭示了张衡多方面事迹的内在的联系外,善于剪裁也是使本文成功的重要因素。如写“善属文”,就以写《二京赋》为主,略涉《思玄赋》,其他甚至不提及;写“善机巧”,以详写候风地动仪为主,其他科技成果则为辅;写“善理政”,以整治法度、收擒奸党为主,请求辞职、上调擢升则为次。在文学、科学、政事三方面,都体现了他“从容淡静”的个性,又突出了“善机巧”的特点,使张衡这么个伟大的形象辉耀于读者面前。
译文
张衡,字平子,是南阳郡西鄂县人。张衡年轻时就擅长写文章,曾到“三辅”一带游学,趁机进了洛阳,在太学学习,于是通晓五经,贯通六艺,虽然才华比一般的人高,但并不因此而骄傲自大。(他)平时举止从容,态度平静,不喜欢与世俗之人交往。永元年间,他被推举为孝廉,却不应荐,屡次被公府征召,都没有就任。此时社会长期太平无事,从王公贵族到一般官吏,没有不过度奢侈的。张衡于是摹仿班固的《两都赋》写了《二京赋》,用它来(向朝廷)讽喻规劝。(这篇赋,他)精心构思润色,用了十年才完成。大将军邓骘认为他的才能出众,屡次征召他,他也不去应召。
张衡善于器械制造方面的巧思,尤其在天文气象和历法的推算等方面很用心。汉安帝常听说他擅长术数方面的学问,命公车特地征召他,任命他为郎中。两次迁升为太史令。于是,张衡就精心研究考核阴阳之学(包括天文气象历法诸种学问),精辟地研究出测天文仪器的正确道理,制作浑天仪,著成《灵宪》《算罔论》等书籍,论述极其详尽。
(汉)顺帝初年,(张衡)又两次转任,又做了太史令之职。张衡不趋附当时的那些达官显贵,他所担任的官职,总是多年得不到提升。自他从太史令上离任后,过了五年,又回到这里。
顺帝阳嘉元年,张衡又制造了候风地动仪。这个地动仪是用纯铜铸造的,直径有尺,上下两部分相合盖住,中央凸起,样子像个大酒樽。外面用篆体文字和山龟鸟兽的图案装饰。内部中央有根粗大的铜柱,铜柱的周围伸出八条滑道,还装置着枢纽,用来拨动机件。外面有八条龙。龙口各含一枚铜丸,龙头下面各有一个蛤蟆,张着嘴巴,准备接住龙口吐出的铜丸。仪器的枢纽和机件制造得很精巧,都隐藏在酒尊形的仪器中,覆盖严密得没有一点缝隙。如果发生地震,仪器外面的龙就震动起来,机关发动,龙口吐出铜丸,下面的蛤蟆就把它接住。铜丸震击的声音清脆响亮,守候机器的人因此得知发生地震的消息。地震发生时只有一条龙的机关发动,另外七个龙头丝毫不动。按照震动的龙头所指的方向去寻找,就能知道地震的方位。用实际发生的地震来检验仪器,彼此完全相符,真是灵验如神。从古籍的记载中,还看不到曾有这样的仪器。有一次,一条龙的机关发动了,可是洛阳并没有感到地震,京城的学者都奇怪它这次没有应验。几天后,驿站上传送文书的人来了,证明果然在陇西地区发生地震,大家这才都叹服地动仪的绝妙。从此以后,朝廷就责成史官根据地动仪记载每次地震发生的方位。
当时政治昏暗,中央权力向下转移,张衡于是给皇帝上书陈述这些事。后来被升为侍中,皇帝让他进皇宫,在皇帝左右,对国家的政事提意见。皇帝曾经向张衡问起天下人所痛恨的是谁。宦官害怕张衡说出他们,都给他使眼色,张衡于是没对皇帝说实话。但那些宦党终究害怕张衡成为祸患,于是一起诋毁他。张衡常常思谋自身安全的事,认为福祸相因,幽深微妙,难以看清,于是写了《思玄赋》表达和寄托自己的情思。
(汉顺帝)永和初年,张衡调离京城,担任河间王的相。当时河间王骄横奢侈,不遵守制度法令;又有很多豪族大户,豪门大户他们一起胡作非为。张衡上任之后治理严厉,整饬法令制度,暗中探得奸党的姓名,一下子同时逮捕,拘押起来,于是上下敬畏恭顺,称赞政事处理得好。(张衡)在河间相位上任职三年,给朝廷上书,请求辞职回家,朝廷任命他为尚书。张衡活了六十二岁,于永和四年去世。
注释
节选自《后汉书·张衡传》(中华书局版)。范晔(-),字蔚宗,南朝宋顺阳(在今河南淅川东)人,历史学家。
南洋西鄂:南阳郡的西鄂县,在今河南南阳。
属(zhǔ)文:写文章。属,连缀。
游于三辅:在三辅一带游学。游,游历,游学,指考察学习。
京师:指东汉首都洛阳(今河南省洛阳市)。
太学:古代设在京城的全国最高学府,西汉武帝开始设立。
遂:于是。
通:通晓,全面透彻地理解。
贯:贯通,与“通,为近义词。
五经:汉武帝时将《诗》《书》《礼》《易》《春秋》定名为“五经”。
六艺:指礼乐射御书数六种学问和技艺。
高于世:比世上的人高明。于:比。
骄尚之情:骄傲自大的情绪。尚:矜夸自大。
从容:从容稳重,不急躁。淡静:恬淡宁静,不追慕名利。
永元中,举孝廉不行:永元:东汉和帝刘肇的年号(公元年-年)。
连辟公府不就:连,屡次。辟,(被)召请(去做官)。公府,三公的官署。东汉以太尉司徒司空为三公。不就:不去就职。以上几句的主语“衡”,承前省略。
时天下承平日久:时,当时。承平,太平,指国家持续地太平安定。日久,时间长。
王侯:封王封侯的大官贵族。
莫:无指代词,表示“没有谁”的意思。
逾侈:过度奢侈。
乃:于是,就。
拟:模仿。
班固(-):字孟坚,东汉著名的史学家和文学家。
《两都》:指《两都赋》,分《西都赋》《东都赋》。
《二京赋》:指《西京赋》《东京赋》。
因:介词,通过。后省宾语“之”。
以:连词。
讽谏:用委婉的语言进行规劝而不直言其事。
精思傅会:精心创作的意思。
乃:才。
邓骘(zhi):东汉和帝邓皇后的哥哥,立安帝,以大将军的身份辅佐安帝管理政事。
奇其才:认为他的才能出众。奇,认为……奇,形容词的意动用法。奇:奇特,少有的。
累召:多次召请。应:接受。
机巧:设计制造机械的技艺。巧,技巧技艺。
致思:极力钻研。致,极,尽。
阴阳:指日月运行规律。
历算:指推算年月日和节气。
于:对于。于……:介宾短语后置,译时提前作状语。
雅闻:常听说。雅,副词,素来,常。术学:关于术数方面的学问,指天文历算等。
公车:汉代官署名称,设公车令。
特征:对有特出才德的人指名征召,为的与平常的乡举里选相区别,故称特征。
拜:任命,授给官职。
郎中:官名。
再迁:再,两次。迁,调动官职。
太史令:东汉时掌管天文历数的官,与西汉以前掌管天象历法兼有修史之责的太史令职责不完全相同。
遂乃:于是就。
研核:研究考验。
阴阳:哲学名词,指两种对立的事物,如日月,寒暑等,这里指天象历算。
妙尽:精妙地研究透了。
璇玑:玉饰的测天仪器。
正:道理。
浑天仪:一种用来表示天象的仪器,类似的天球仪。
《灵宪》:一部历法书。
《算罔》:一部算术书。
详明:详悉明确。
再转:两次调动官职。第一次由太史令调任公车司马令,第二次由公车司马令又调任太史令。
复:又。
当世,指权臣大官。
辄:常常,总是。
积年:多年。徙:指调动官职。
自去史职,五载复还:自;自从,表时间。
阳嘉:东汉顺帝刘保的年号(公元--)。
候风地动仪:测验地震的仪器。据竺可桢考证,这是两种仪器,一是测验风向的候风仪,一是测验地震的地动仪。
以:用。
员径八尺:员径:圆的直径。员,通“圆”。
合盖隆起:上下两部分相合盖住,中央凸起。隆,高。
尊:同“樽”,古代盛酒器。
饰:装饰。“饰”后省宾语“之”,“之”代候风地动仪。
以:用。据有人研究,候风地动仪外部八方书写不同的篆文以表明方位,脚部装饰山形,东南西北分别绘画代表四方的龙朱雀虎玄武(龟蛇)。
都柱:大铜柱。都,大。“都柱”就是地动仪中心的震摆,它是一根上大下小的柱子,哪个方向发生地震,柱子便倒向哪边。傍,同“旁”,旁边。
施关发机:设置关键(用来)拔动机件,意思是每组杠杆都装上关键,关键可以拨动机件(指下句所说的“龙”)。
外有八龙,首衔铜丸:龙,指龙形的机件。首,头。
下有蟾蜍(chánchú),张口承之:下,指龙首下面。蟾
牙机巧制:互相咬合制作精巧的部件。
尊中:酒樽形的仪器里面。
覆盖周密无际:指仪器盖子与樽形仪器相接处没有缝隙。
如有地动,尊则振龙:地动,地震。则,就。振,振动。机发吐丸,而蟾蜍衔之。
机发:机件拨动。
而:顺承连词,不必译出。
振声激扬,伺者因此觉知:激扬,这里指声音响亮。伺者,守候观察候风地动仪的人。
发机:拨动了机件。
七首:指其余七龙之首。龙首,互文,都指龙首。
验之以事,即以事验之:验,检验,验证。
自书典所记,未之有也:自,在,可译为“在……中”。
尝一龙机发,而地不觉动,京师学者咸怪其无征:尝,曾经,曾有一次。而,可是。
驿:驿使,古时驿站上传递文书的人。
至:指来到京师。
果:果然。
陇西:汉朝郡名,在今甘肃省兰州市临洮县陇西县一带。“陇西”前省介词“于”(在)。
于是皆服其妙:其,它,代候风地动仪。妙,巧妙,神奇。
乃:便。
地动:地震。
所从方起:从哪个方位发生。
时:当时。损:腐败。因:于是。
迁:升迁。
帷幄:指帝王。天子居处必设帷幄,故称。
讽议:讽谏议论;婉转地发表议论。
左右:身边。
尝问天下所疾恶者:尝,曾经。疾,憎恨;恶,指坏人坏事。
目之:给他递眼色。目:名词活用为动词。
诡对:不用实话对答。
阉竖:对宦官的蔑称。
谗:毁谤。
图身之事:图谋自身安全的事。
吉凶倚伏:祸福相因。出《老子》: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幽微难明:幽深微妙,难以看清。
宣寄情志:表达和寄托自己的情意。
永和初,出为河间相:永和:也是东汉顺帝的年号(公元-)。
时国王骄奢,不遵典宪:时,当时。国王,即河间王刘政。典宪,制度法令。
豪右:豪族大户,指权势盛大的家族。
不轨:指行动越出常轨的事,即违反法纪的事。
衡下车,治威严,整法度:下车:官员初到任。治威严,树立威信。治,整治。整法度,整顿法纪制度。
阴知奸党名姓,一时收禽:阴知,暗中察知。
上下肃然,称为政理:肃然,这里是敬畏恭顺不敢为非做歹的意思。
视事三年,上书乞骸(hái)骨:视事,这里指官员到职工作。乞骸骨, 古代官吏因年老请求退职的一种说法。
尚书,官名,不同朝代的尚书职权不一样,东汉时是在宫廷中协助皇帝处理政务的官。
年六十二,永和四年卒(zú)。卒:死。
衡善机巧,尤致思于天文、阴阳、历算。安帝雅闻衡善术学,公车特征拜郎中,再迁为太史令。遂乃研核阴阳,妙尽璇玑之正,作浑天仪,著《灵宪》、《算罔论》,言甚详明。
《张衡传》以张衡“善属文”“善机巧”“善理政”为纲组织全文,显示了张衡作为文学家、科学家、政治家的才干与成就。范晔继承了司马迁、班固等人关于史传文写作的传统,并因人取事,因事敷文,形成了自己记写人物传记的特色。张衡一生行事众多,成就卓著,品格高尚,如何取其精又不失于偏,虑及全又不流于繁,写其形又得其神,确要费一番匠心。
叙学习,显示其成就的基础。张衡的朋友崔瑗曾称赞他说:“道德漫流,文章云浮。数术穷天地,制作侔造化。瑰辞丽说,奇技伟艺,磊落炳焕,与神合契。”张衡多才多艺,德高品洁,是和他的学习、实践分不开的。范晔写他的学习,说他“少善属文”,自幼聪颖明慧,而更突出了他的“游于三辅,因入京师,观太学”。张衡系南阳西鄂(今河南南阳)人,而游学到“三辅”之地,并进入京城洛阳太学参观、学习。当时学界盛行的是“章句之学”,完全是一套陈腐的死学问,张衡涉足社会,不惜远游,目标远大,直入太学,这就使他达到“通五经,贯六艺”的地步。把五经、六艺都融会贯通了,他不是食而不化,也非固步自封,不仅读书本而且看实际,不只钻典籍而且研技艺,不单捧册页而且知世情。张衡贯古通今,知书识世,明道谙理,可是“虽才高于世,而无骄尚之情”,谦虚谨慎,既是取得重大成就的条件,也是为人处世的美德。作者仅用了三十四个字,就概及张衡学习的各个方面:内容、方法、精神、成就。这真可谓用墨精当得能收海于勺,缩龙成寸。作者先叙张衡的学习,为下文叙述他的善为人、善作文、善机巧、善理政奠定了基础。
叙品行,显示其高尚的节操。张衡对为官作宦,“从容淡静”;对贪官酷吏,嫉恶如仇;对科学技术,不遗余力。有的人把学问作为沽名之具,钓利之饵,登官之梯,而张衡参透人生,洁身自守,他辞谢了多次的举荐与征召。作者连用“连辟”“累召”“不行”“不就”“不应”等词语,强调了他的不慕利禄,无意仕途。后来的出仕,也只是“拜郎中,再迁为太史令”一些从事科技、史学方面的业务性职务。“衡不慕当世,所居之官辄积年不徙”,他不想握权柄以抬高地位,居高位以谋私利。
张衡没有官欲,但并非没有官才。他有着敏锐的政治眼光,清醒的政治头脑,高明的政治手腕。他看到“天下承平日久,自王侯以下莫不逾侈”,不惜花了十年工夫,模拟班固的《两都赋》,而写了《二京赋》。在《西京赋》和《东京赋》中,极力铺写了二京的所有宫室、动植物、游侠辩论之士、角牴大傩之戏,讽谏当朝的穷奢极侈。这是婉转的讽喻。有时他也挺身而出“上疏陈事”,“讽议左右”,向皇上直言进谏,弹劾奸佞。一旦由他掌握了一定权力,也就大力剪锄奸徒丑类。他出为河间王刘政的相时,看到刘政骄奢,“不遵典宪,又多豪右,共为不轨”,他一到任就能“治威严,整法度,阴知奸党名姓,一时收禽”,收到“上下肃然,称为政理”的效果,可见张衡不仅具有如何做官的认识、理论,而且有着实际施行的本领。
张衡上究天文,下穷地理,精于历算,擅于机械,自然也洞察当时社会世情。官场之中,有日天地黑,无风海生浪,所以他先是不做官,想洁身避祸,后来不得不入官场,顺帝“尝问衡天下所疾恶者。宦官惧其毁己,皆共目之”。“衡乃诡对而出”,避其锋芒,巧为应对。即令这样,那帮阉竖还“共谗之”,使他更明白在那种政治漩涡中,如履春冰,如捋虎尾,确实是“吉凶倚伏,幽微难明”,而要“常思图身之事”。当他狠狠打击了河间王的恶势力后,也就急流勇退,做出了极明智的决策:“上书乞骸骨”,请求退休还乡了。从他的《四愁诗》《思玄赋》《归田赋》中,都看出作为一个正直的官吏、有为的学者,在当时内心的苦闷,无力除恶,无法避祸,只有独善其身了。
叙术业,显示其卓著的成就。张衡在天文、数学、地理、气象、机械制造方面,都有卓越的成就,在文学、诗赋、绘画方面成绩斐然。郭沫若曾评价说:“如此全面发展之人物,在世界史上亦所罕见”,“万祀千令,令人敬仰”。范晔为之作传时,既要顾及全面,又要突出重点。文中以“研核阴阳,妙尽璇机之正,作浑天仪,著《灵宪》《算罔论》,言甚详明”概及了他多方面的贡献,而重点写候风地动仪。候风地动仪是张衡首创,在科技史上居重要地位。传记从地动仪的质地、尺寸、规模、形体、文饰以至整个结构的“巧制”、测定时的效验,做了井然有序的详明介绍。“验之以事,合契若神”着一“神”字,极写仪器功效。“自书典所记,未之有也”,表明此乃史无前例的独创。更用京师学者最初“咸怪其无征”,后来“果地震陇西。于是皆服其妙”的典型细节,充分证明了张衡“妙尽璇机之正”的“妙”,“善机巧”的“善”。
这篇传记仅以七百余字就概及张衡六十二年中善属文、善机巧、善理政等方面的杰出成就。全文以时间为序,叙其一生;以“善”为纲,统率题材;以“妙”为目,传其精神,因而所写方面多而不杂,事迹富而不乱,文虽简而概括全。范晔之所以能“驱万途于同归,贞百虑于一致,使众理虽繁,而无倒置之乖,群言虽多,而无棼丝之乱”(《文心雕龙·附会》),就在于抓住了总纲领,并内蕴着相互关系。张衡正由于潜心于学才达到“通五经,贯六艺”的境界,才使他具有了“善机巧”的知识与才干,也使他具有了“不慕当世”的胸襟。不去追名逐利,求官谋宦,才能居郎中的微职“积年不徙”,得“约己博学,无坚不钻”,有了创造发明。他的做官,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是以利于科学研究。当不得不被推上政治舞台时,还始终保持着明智的头脑。作者将张衡于自然科学、文学、政治活动方面的表现统一了起来,写出了一个真实的人、伟大的人。
本文除揭示了张衡多方面事迹的内在的联系外,善于剪裁也是使本文成功的重要因素。如写“善属文”,就以写《二京赋》为主,略涉《思玄赋》,其他甚至不提及;写“善机巧”,以详写候风地动仪为主,其他科技成果则为辅;写“善理政”,以整治法度、收擒奸党为主,请求辞职、上调擢升则为次。在文学、科学、政事三方面,都体现了他“从容淡静”的个性,又突出了“善机巧”的特点,使张衡这么个伟大的形象辉耀于读者面前。
猜你喜欢
何须急管吹云暝,高寒滟(yàn)滟开金饼。今夕不登楼,一年空过秋。
桂花香雾冷,梧叶西风影。客醉倚(yǐ)河桥,清光愁玉箫。
滟滟:光动摇貌。金饼:月饼的联想。
桂花:兼指月中之桂,半虚半实。
中秋佳节是我国古代文人经常采用的题材。这首词充分表达了作者对中秋赏月的无比赞美之情。
上片的四句写待月的心情,依换韵分两层。“何须急管吹云暝,高寒滟滟开金饼”写人们等待月亮缓慢爬高时的情景。起句作者通过描写“急管吹云暝”的幼稚举动,表现出人们盼月的急切心情。妙在作者并非仅仅依赖“急管”这具体的东西来表达抽象复杂的心情,却在“急管吹云暝”之前冠上“何须”两字。
这样一来就使句意更深一层。不单表现了人们的急切心情;又表现出月出人间的积极主动。下句“高寒滟滟开金饼”具体细致地描写了月如何穿出云丛出现在高空。此句化用苏舜钦《中秋新桥对月》诗:“云头滟滟开金饼。”“滟滟”,光摇动貌,写月的迷人姿态。
“金饼”既以金色形容了月光之明亮耀眼,又以饼的圆形点明是中秋满月。从而很自然地引出“今夕不登楼,一年空过秋”,这是自劝与劝人勿辜负良辰美景的警语。这句既高度赞美了中秋夜月,又为下片赏月铺垫。
下片写赏月,作者扣紧中秋月的特色,一句一个动人的月夜场景,从各个角度来刻画这令人难以忘怀的中秋月夜。换头“桂花香雾冷”是半虚半实的双关语。实者,桂花被月光笼罩着,加上秋夜湿露,看上去朦朦胧胧,若隐若现,桂花透过这“雾气”散发着阵阵幽香。虚者,写月中桂。联系上片的“高寒”很自然地会想到广寒宫的桂树、嫦娥、吴刚、桂子飘香等美丽的传说故事,仿佛感到月中之“桂花香雾冷”,令人产生无尽的遐想。下句“梧叶西风影”,则实写月光下明亮的夜景。这句与上句同样没有出现“月光”字样,但却通过秋风中梧桐树枝叶的清影反衬月光的明亮。没有月,那有影,不言月光而言树影便将月光的亮度具体可感地写出来了。“西风”二字不只是再点秋季,更重要的是使这个景色变活了,因为有“西风”,能使“梧叶”发出响声,能使“影”动,还能使人仿佛感觉到凉意。这一韵中的“桂花”、“冷”、“梧叶”、“西风”都是节候性强的词语,这就构成了秋月的特征性意境。最后“客醉倚河桥,清光愁玉箫”又换一个镜头,进一层写人在中秋之月的心境。上片“今夕不登楼,一年空过秋”只不过从月明当赏而言,这里却是既赏情景。“客醉”二字最引人深思。
若只言“醉”,有可能是中秋亲朋好友团圆欢聚,一醉方休,但加上一个“客”字就要突破这个可能性了。中秋为“客”,一醉之后,对着团圆的月,就更会因离别而伤心了。“倚河桥”,对着天上、水中的明月,更会浮想联翩,很自然地想到“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唐杜牧《寄扬州韩绰判官》诗)的意境。“玉箫”与首句的“急管”遥相呼应,然而两者的情调迥然不同。一个是待月之初,一时忘却客中之感的急切希冀的欢快之音,一个是既见秋月反勾起客愁的冷漠凄凉的愁苦之声。常见的月圆人不圆的主题,作者却并不急于一语道破,先从情理中应有的欢快说起,继用“冷”、“影”稍稍透露气氛,一直憋到最后才吐出一个“愁”字来,不仅在写法上有如剥茧抽丝之妙,而且在效果上收到扣人心弦之妙。这样写出的愁,读者之心能够格外惦量出它的沉重。这是一种别致的艺术手法。
臣闻: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jùn)其泉源;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源不深而望流之远,根不固而求木之长,德不厚而思国之治,臣虽下愚,知其不可,而况于明哲乎?人君当神器之重,居域(yù)中之大,将崇极天之峻,永保无疆之休。不念居安思危,戒奢(shē)以俭,德不处其厚,情不胜其欲,斯亦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长也。(望国一作:思国)
凡百元首,承天景命,莫不殷(yīn)忧而道著,功成而德衰,有善始者实繁,能克终者盖寡。岂其取之易守之难乎?昔取之而有余,今守之而不足,何也?夫在殷忧必竭(jié)诚以待下,既得志则纵情以傲物;竭诚则吴、越为一体,傲物则骨肉为行路。虽董之以严刑,震之以威怒,终苟免而不怀仁,貌恭而不心服。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fù)舟,所宜深慎。奔车朽索,其可忽乎?
君人者,诚能见可欲,则思知足以自戒;将有作,则思知止以安人;念高危,则思谦冲而自牧;惧满溢,则思江海下百川;乐盘游,则思三驱以为度;忧懈(xiè)怠,则思慎始而敬终;虑壅(yōng)蔽,则思虚心以纳下;惧谗邪,则思正身以黜(chù)恶;恩所加,则思无因喜以谬(miù)赏;罚所及,则思无以怒而滥刑。总此十思,宏兹九德,简能而任之,择善而从之,则智者尽其谋,勇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文武争驰,君臣无事,可以尽豫游之乐,可以养松乔之寿,鸣琴垂拱,不言而化。何必劳神苦思,代下司职,役(yì)聪明之耳目,亏无为之大道哉?
我听说想要树木生长,一定要稳固它的根;想要泉水流得远,一定要疏通它的源泉;想要国家安定,一定要厚积道德仁义。源泉不深却希望泉水流得远,根系不牢固却想要树木生长。道德不深厚却想要国家安定,我虽然地位低见识浅,(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更何况(您这)聪明睿智(的人)呢!国君处于皇帝的重要位置,在天地间尊大,就要推崇皇权的高峻,永远保持政权的和平美好。如果不在安逸的环境中想着危难,戒奢侈,行节俭,道德不能保持宽厚,性情不能克服欲望,这也(如同)挖断树根来求得树木茂盛,堵塞源泉而想要泉水流得远啊。
(古代)所有的帝王,承受了上天赋予的重大使命,他们没有一个不为国家深切地忧虑而且治理成效显著的,但大功告成之后国君的品德就开始衰微了。国君开头做得好的确实很多,能够坚持到底的大概不多,难道是取得天下容易守住天下困难吗?过去夺取天下时力量有余,现在守卫天下却力量不足,这是为什么呢?通常处在深重的忧虑之中一定能竭尽诚心来对待臣民,已经成功,就放纵自己的性情来傲视别人。竭尽诚心,虽然一在北方,一在南方,也能结成一家,傲视别人,就会使亲人成为陌路之人。即使用严酷的刑罚来督责(人们),用威风怒气来吓唬(人们),(臣民)只求苟且免于刑罚而不怀念感激国君的仁德,表面上恭敬而在内心里却不服气。(臣民)对国君的怨恨不在大小,可怕的只是百姓;(他们像水一样)能够负载船只,也能颠覆船只,这是应当深切谨慎的。疾驰的马车却用腐烂的绳索驾驭,怎么可以疏忽大意呢?
做国君的人,如果真的能够做到一见到能引起(自己)喜好的东西就要想到用知足来自我克制,将要兴建什么就要想到适可而止来使百姓安定,想到帝位高高在上就想到要谦虚并加强自我约束,害怕骄傲自满就想到要像江海那样能够(处于)众多河流的下游,喜爱狩猎就想到网三面留一面,担心意志松懈就想到(做事)要慎始慎终,担心(言路)不通受蒙蔽就想到虚心采纳臣下的意见,考虑到(朝中可能会出现)谗佞奸邪就想到使自身端正(才能)罢黜奸邪,施加恩泽就要考虑到不要因为一时高兴而奖赏不当,动用刑罚就要想到不要因为一时发怒而滥用刑罚。全面做到这十件应该深思的事,弘扬这九种美德,选拔有才能的人而任用他,挑选好的意见而听从它。那么有智慧的人就能充分献出他的谋略,勇敢的人就能完全使出他的力量,仁爱的人就能散播他的恩惠,诚信的人就能献出他的忠诚。文臣武将争先恐后前来效力,国君和大臣没有大事烦扰,可以尽情享受出游的快乐,可以颐养得像赤松子与王子乔那样长寿,皇上弹着琴垂衣拱手就能治理好天下,不用再说什么,天下人就已经都有教化了。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劳神费思,代替臣下管理职事,役使自己灵敏、明亮的耳、眼,减损顺其自然就能治理好天下的大道理呢!
参考资料:
1、陈妙云,张林林.普通高中课程标准实验教科书:语文(必修4).广州:广东教育出版社,2004:103-104.
2、张泉.高中全程学习夺冠方略.语文.4:必修.杭州:浙江科学技术出版社,2012:166.
长(zhǎng):生长。固其根本:使它的根本牢固。本,树根。浚:疏通,挖深。在下愚:处于地位低见识浅的人。明哲:聪明睿智(的人)。当神器之重:处于皇帝的重要位置。神器,指帝位。古时认为“君权神授”,所以称帝位为“神器”。域中:指天地之间。休:美。这里指政权的平和美好。
凡百元首:所有的元首,泛指古代的帝王。承天景命:承受了上天赋予的重大使命。景,大。殷忧:深忧。实:的确。克终者盖寡:能够坚持到底的大概不多。克,能。盖,表推测语气。傲物:傲视别人。物,这里指人。吴越为一体:(只要彼此竭诚相待)虽然一在北方,一在南方,也能结成一家。胡,指北方;越,指南方。骨肉为行路:亲骨肉之间也会变得像陌生人一样。骨肉,有血缘关系的人。行路,路人,比喻毫无关系的人。董:督责。振:通“震”,震慑。苟免而不怀仁:(臣民)只求苟且免于刑罚而不怀念感激国君的仁德。怨不在大:(臣民)对国君的怨恨不在大小。可畏唯人:可怕的只是百姓。人,本应写作“民”,因避皇上李世民之名讳而写作“人”。载舟覆舟:这里比喻百姓能拥戴皇帝,也能推翻他的统治。出自《荀子·王制》:“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见可欲:见到能引起(自己)喜好的东西。出自《老子》第三章“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下文的“知足”、“知止”(知道适可而止),出自《老子》第四十四章“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将有所作:将要兴建某建筑物。作,兴作,建筑。安人:安民,使百姓安宁。念高危:想到帝位高高在上。危,高。则思谦冲而自牧:就想到要谦虚并加强自我修养。冲,虚。牧,约束。江海下而百川:江海处于众多河流的下游。下,居……之下。盘游:打猎取乐。三驱:据说古代圣贤之君在打猎布网时只拦住三面而有意网开一面,从而体现圣人的“好生之仁”。另一种解释为田猎活动以一年三次为度。敬终:谨慎地把事情做完。虑壅蔽:担心(言路)不通受蒙蔽。壅,堵塞。想谗邪:考虑到(朝中可能会出现)谗佞奸邪。谗,说人坏话,造谣中伤。邪,不正派。正身以黜恶:使自身端正(才能)罢黜奸邪。黜,排斥,罢免。宏兹九德:弘扬这九种美德。九德,指忠、信、敬、刚、柔、和、固、贞、顺。简:选拔。效:献出。松乔:赤松子和王子乔,古代传说中的仙人。垂拱:垂衣拱手。比喻很轻易的天下就实现大治了。无为:道家主张清静虚无,顺其自然。
《旧唐书》曾赞扬魏征的奏疏“可为万代王者法”。对于魏征这篇奏疏,唐太宗非常重视,说它是“言穷切至”,使得自己“披览亡倦,每达宵分”。他还曾使用“载舟覆舟”的比喻来训戒太子。宋、明、清三代的一些君主,也经常拜读这篇奏疏,用以规戒自己。由此可见它在封建时代的重要意义。即使到了现代,文中“居安思危,戒奢以俭”的观点,也仍有值得借鉴的意义。
这篇奏疏,在写作上很有其特色,它有很强的现实针对性。文章根据唐太宗在取得巨大政绩之后,逐渐骄傲自满,生活日趋奢靡地情况,指出了他“不念居安思危,戒奢以俭”,“既得志则纵情以傲物”,不可以“竭诚以待下”,必然会使“骨肉为行路”,最后导致至亲疏远,君臣解体,离心离德,难于保守天下。奏疏不仅把“不念居安思危,戒奢以俭”的危害的道理讲得清清楚楚,而且还对症下药,提出“十思”的措施,既明确具体,又实用而不空泛,针对性很强。
奏疏从头至尾,多用骈偶,或相对为文,或排比论述,辞工文畅,音律和谐,铿锵成韵,读来如觉连珠滚动,文章一气呵成,论述步步为营,气势雄健有力,警示振聋发聩。
《谏太宗十思疏》是唐朝著名谏议大夫魏征写给唐太宗的一篇奏疏。唐太宗即位初期,因隋鉴不远,故能励精图治。随着功业日隆,生活渐加奢靡,“喜闻顺旨之说”,“不悦逆耳之言”。魏征以此为忧,多次上疏切谏,本文是其中的一篇。文章先以比喻开篇,通过成败得失的比较推论,归结到“可畏惟人”,指出了争取人心的重要性。在这篇文章中,魏征紧扣“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规劝唐太宗在政治上要慎始敬终,虚心纳下,赏罚公正;用人时要知人善任,简能择善;生活上要崇尚节俭,不轻用民力。这个在当时历史条件下安邦治国的重要思想作了非常精辟的论述,其主题是在于提醒唐太宗要想使国家长治久安,君王必须努力积聚德义,具体提出了居安思危,戒奢以俭等十个建议。写得语重心长,剀切深厚。
魏征敢于直谏,在贞观年间先后上疏二百余道,强调“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对唐太宗开创的千古称颂的“贞观之治”起了重大作用。而全文主要阐明的是为人君必须“居安思危,戒奢以俭”的主旨。《谏太宗十思疏》的精神,主要是规劝唐太宗在“贞观之治”取得成就以后,仍要牢记隋亡的教训,“居安思危,戒奢以俭”,“善始”、“克终”,以“积其德义”,使国家达到到长治久安的局面。
《古文观止》评价:通篇只重一“思”字,却要从道义上看出,世主何尝不劳神苦思,但所思不在德义,则反不如不用思者之为德也。魏公十思之论,剀切深厚可与三代谟、诰并传。
魏征这篇谏疏是规劝唐太宗要“居安思危,戒奢以俭”的。文章第—段即开宗明义,用树木、河流作比,说明“居安思危,戒奢以俭”是保证国家长治久安的根本。第二段分析“取易守难”的道理,并从“在殷忧必竭诚以待下,既得志,则纵情以傲物”入手,得出守成之君“所宜深慎”的结论,具有很强的逻辑性和说服力。第三段提出“十思”的具体内容。所谓“十思”,归纳起来,即戒奢安民、思危反满、宽容仁慈、慎始善终、虚心纳言、拒邪黜奸、刑赏以法。
以“固本思源”为喻,说明“居安思危,戒奢以俭”的重要性。
开篇并没有直接提出“十思”的内容,而是以生动形象的比喻打开话题。“臣闻”的口气不卑不亢,令人警醒。先从正面说,用比喻推理(“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引出正题:“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三个排比句,两个作比喻,一个明事理,浅显易懂,不容置疑。再从反面申述:“源不深而望流之远,根不固而求木之长,德不厚而望国之治,虽在下愚,知其不可,而况于明哲乎?”这样就加重了强调意味。反问的一句,差不多带有“挑衅”口吻,正是“忠言逆耳”之处。接着,进一步明确指出,“人君”地位高,责任重大,如果“不念居安思危,戒奢以俭”,要想国家长治久安是不可能的,如同“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长”一样荒诞。这一段的结尾,照应前面,又充分利用了“木”与“水”的比喻。
第二段
总结历史经验,并从创业守成、人心向背等方面论述“居安思危”的道理。“凡百元首,承天景命,善始者始繁,克终者盖寡。”开头几句,寥寥数语,就概括了历代君主能创业不能守成的普遍规律,这虽说是人之常情,但要“思国之安”,就必须以理性去克服它。接下来,作者以“岂取之易守之难乎”设问,引出更为具体的分析论证,指出“殷忧”与“得志”的不同心态:殷忧,则竭诚待人;得志,则纵情傲物。而“竭诚则吴越为一体,傲物则骨肉为行路”,对人的态度不同,其结果反差强烈,这说明能否恭俭下人是事业成败的关键。如果失去了民心,即使动用严刑也无济于事。“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这里借鉴古人的论述,将君和民的关系比作水与舟的关系,发人深省。
第三段
提出“居安思危”的具体做法,即“十思”。“十思”的核心内容是正己安人,但具体又有所侧重。“将有作,则思知止以安人”,这两条是戒奢侈,如喜好器物美色,大兴土木,劳民伤财等;“念高危,则思谦冲而自牧;惧满盈,则思江海下百川”,这两条是戒骄戒躁,劝皇帝要恪守职分,不骄不躁,虚怀若谷,从谏如流;“乐盘游,则思三驱以为度”,是劝皇帝不要放任自己的欲望,要持之有度;“忧懈怠,则思慎始而敬终”,是劝皇帝勤勉政事,处置谨慎,不要怠惰;“虑壅蔽,则思虚心以纳下”,是说“兼听则明”,放低身段,多听取臣下的意见;“惧谗邪,则思正身以黜恶”,是说“偏听则暗”,自己有倾向直臣,罢黜小人;“恩所加,则思无因喜以谬赏;罚所及,则思无以怒而滥刑”,是说赏罚要按国家尺度实行,不因喜怒而有所偏颇。“十思”就是十条劝戒,语语坦诚,字字惊心。文章最后从正面论述做到“十思”的好处,描绘出“垂拱而治”的政治理想。从用人,纳谏,赏罚,多方来讲、其中提到的“简能而任之,择善而从之”,即“用人”“纳谏”策略,实际上成为初唐的治国方略,创造了历史上有名的“贞观之治”。
魏征提出的“十思”能给我们哪些写作的启示呢?
一是陈述意见的针对性。这奏疏是给皇帝看的,是用来劝谏皇帝的,所以“十疏”所陈述的内容无一不针对帝王的易犯病,又无一不为“垂拱而治”的封建统治着想,使唐太宗乐于接受。二是思考问题的全面性。这“十思”的内容涉及到与帝王冶国兴邦有关的十个问题。从生活到政治,从人个欲望以品德修养,凡存在的主要问题作者全都考虑到。不但指出问题,而且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真是面面俱到,煞费苦心。三是安排条款的序列性。“见可欲”“将有作”“念高危”“惧满溢”“乐盘游”“忧懈怠”“虑雍蔽”“惧谗邪”“恩所及”,排列井井有条,多而不乱。四是语言表达的齐整性。“十思”十句,句式大致相同,构成排比,一气呵成,形成齐整,气势磅礴。显然,这篇古代佳作给我们带来很多有益的写作启发。
虽董之以严刑,振之以威怒,终苟免而不怀仁,貌恭而不心服。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
即使用严酷的刑罚督责人们,用威风怒气恫吓人们,结果只能使人们图求苟且以免于刑罚,却不会怀念国君的恩德,表面上态度恭敬,可是心里并不服气。怨恨不在大小,可怕的只是百姓。百姓像水一样,可以载船,也可以翻船,这是应该特别谨慎的。
“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想要树木生长,一定要是它的根系牢固;想要河流长远,一定要疏通它的源头;想要国家安定,一定要多聚积道德仁义。
年、月、日,季父愈闻汝丧之七日,乃能衔哀致诚,使建中远具时羞之奠,告汝十二郎之灵:
呜呼!吾少孤,及长,不省所怙,惟兄嫂是依。中年,兄殁南方,吾与汝俱幼,从嫂归葬河阳。既又与汝就食江南。零丁孤苦,未尝一日相离也。吾上有三兄,皆不幸早世。承先人后者,在孙惟汝,在子惟吾。两世一身,形单影只。嫂尝抚汝指吾而言曰:“韩氏两世,惟此而已!”汝时尤小,当不复记忆。吾时虽能记忆,亦未知其言之悲也。
吾年十九,始来京城。其后四年,而归视汝。又四年,吾往河阳省坟墓,遇汝从嫂丧来葬。又二年,吾佐董丞相于汴州,汝来省吾。止一岁,请归取其孥。明年,丞相薨。吾去汴州,汝不果来。是年,吾佐戎徐州,使取汝者始行,吾又罢去,汝又不果来。吾念汝从于东,东亦客也,不可以久;图久远者,莫如西归,将成家而致汝。呜呼!孰谓汝遽去吾而殁乎!吾与汝俱少年,以为虽暂相别,终当久相与处。故舍汝而旅食京师,以求斗斛之禄。诚知其如此,虽万乘之公相,吾不以一日辍汝而就也。
去年,孟东野往。吾书与汝曰:“吾年未四十,而视茫茫,而发苍苍,而齿牙动摇。念诸父与诸兄,皆康强而早世。如吾之衰者,其能久存乎?吾不可去,汝不肯来,恐旦暮死,而汝抱无涯之戚也!”孰谓少者殁而长者存,强者夭而病者全乎!
呜呼!其信然邪?其梦邪?其传之非其真邪?信也,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乎?汝之纯明而不克蒙其泽乎?少者、强者而夭殁,长者、衰者而存全乎?未可以为信也。梦也,传之非其真也,东野之书,耿兰之报,何为而在吾侧也?呜呼!其信然矣!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矣!汝之纯明宜业其家者,不克蒙其泽矣!所谓天者诚难测,而神者诚难明矣!所谓理者不可推,而寿者不可知矣!
虽然,吾自今年来,苍苍者或化而为白矣,动摇者或脱而落矣。毛血日益衰,志气日益微,几何不从汝而死也。死而有知,其几何离;其无知,悲不几时,而不悲者无穷期矣。
汝之子始十岁,吾之子始五岁。少而强者不可保,如此孩提者,又可冀其成立邪?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汝去年书云:“比得软脚病,往往而剧。”吾曰:“是疾也,江南之人,常常有之。”未始以为忧也。呜呼!其竟以此而殒其生乎?抑别有疾而至斯极乎?
汝之书,六月十七日也。东野云,汝殁以六月二日;耿兰之报无月日。盖东野之使者,不知问家人以月日;如耿兰之报,不知当言月日。东野与吾书,乃问使者,使者妄称以应之乎。其然乎?其不然乎?
今吾使建中祭汝,吊汝之孤与汝之乳母。彼有食,可守以待终丧,则待终丧而取以来;如不能守以终丧,则遂取以来。其余奴婢,并令守汝丧。吾力能改葬,终葬汝于先人之兆,然后惟其所愿。
呜呼!汝病吾不知时,汝殁吾不知日,生不能相养以共居,殁不能抚汝以尽哀,敛不凭其棺,窆不临其穴。吾行负神明,而使汝夭;不孝不慈,而不能与汝相养以生,相守以死。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与吾形相依,死而魂不与吾梦相接。吾实为之,其又何尤!彼苍者天,曷其有极!自今已往,吾其无意于人世矣!当求数顷之田于伊颍之上,以待余年,教吾子与汝子,幸其成;长吾女与汝女,待其嫁,如此而已。
呜呼,言有穷而情不可终,汝其知也邪?其不知也邪?呜呼哀哉!尚飨!
某年、某月、某日,叔父韩愈在听说你去世后的第七天,才得以含着哀痛向你表达诚意,并派建中在远方备办了应时的鲜美食品作为祭品,告慰你十二郎的灵位:
唉,我自幼丧父,等到大了,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模样,只有依靠兄嫂抚养。哥哥正当中年时就因与犯罪的宰相关系密切而受牵连被贬为韶州刺史,次年死于贬所。我和你都还小,跟随嫂嫂把灵柩送回河阳老家安葬。随后又和你到江南谋生,孤苦伶丁,也未曾一天分开过。我上面本来有三个哥哥,都不幸早死。继承先父的后代,在孙子辈里只有你,在儿子辈里只有我。韩家子孙两代各剩一人,孤孤单单。嫂子曾经抚摸着你的头对我说:“韩氏两代,就只有你们两个了!”那时你比我更小,当然记不得了;我当时虽然能够记事,但也还不能体会她话中的悲凉啊!
我十九岁时,初次来到京城参加考试。四年以后,才回去看你。又过了四年,我去河阳凭吊祖先的坟墓,碰上你护送嫂嫂的灵柩来安葬。又过了两年,我在汴州辅佐董丞相,你来探望我,留下住了一年,你请求回去接妻子儿女。第二年,董丞相去世,我离开汴州,你没能来成。这一年,我在徐州辅佐军务,派去接你的人刚动身,我就被免职,你又没来成。我想,你跟我在东边的汴州、徐州,也是客居,不可能久住;从长远考虑,还不如我回到家乡,等在那里安下家再接你来。唉!谁能料到你竟突然离我而死呢?当初,我和你都年轻,总以为虽然暂时分别,终究会长久在一起的。因此我离开你而旅居长安,以寻求微薄的俸禄。假如真的知道会这样,即使让我做高官厚禄的公卿宰相,我也不愿因此离开你一天而去赴任啊!
去年,孟东野到你那里去时,我写给你的信中说:“我年纪还不到四十岁,但视力模糊,头发花白,牙齿松动。想起各位父兄,都在健康强壮的盛年早早去世,像我这样衰弱的人,难道还能长活在世上吗?我不能离开(职守),你又不肯来,恐怕我早晚一死,你就会有无穷无尽的忧伤。”谁能料到年轻的却先死了,而年老的反而还活着,强壮的早早死去,而衰弱的反而还活在人间呢?
唉!是真的这样呢?还是在做梦呢?还是这传来的消息不可靠呢?如果是真的,那么我哥哥有(那么)美好的品德反而早早地绝后了呢?你(那么)纯正聪明反而不能承受他的恩泽呢?难道年轻强壮的反而要早早死去,年老衰弱的却应活在世上吗?实在不敢把它当作真的啊!如果是梦,传来的噩耗不是真的,可是东野的来信,耿兰的报丧,却又为什么在我身边呢?啊!大概是真的了!我哥哥有美好的品德竟然早早地失去后代,你纯正聪明,本来是应该继承家业的,现在却不能承受你父亲的恩泽了。这正是所谓苍天确实难以揣测,而神意实在难以知道了!也就是所谓天理不可推求,而寿命的长短无法预知啊!
虽然这样,我从今年以来,花白的头发,全要变白了,松动的牙齿,也像要脱落了,身体越来越衰弱,精神也越来越差了,过不了多久就要随你死去了。如果死后有知,那么我们又能分离多久呢?如果我死后无知,那么我也不能悲痛多少时间了,而(死后)不悲痛的时间却是无穷无尽的。
你的儿子才十岁,我的儿子才五岁,年轻强壮的尚不能保全,像这么大的孩子,又怎么能希望他们成人立业呢?啊,悲痛啊,真是悲痛!
你去年来信说:“近来得了软脚病,时常(发作)疼得厉害。”我说:“这种病,江南人常常得。”没有当作值得忧虑的事。唉,(谁知道)竟然会因此而丧了命呢?还是由于别的病而导致这样的不幸呢?
你的信是六月十七日写的。东野说你是六月二日死的,耿兰报丧时没有说日期。大概是东野的使者不知道向你的家人问明日期,而耿兰报丧竟不知道应该告诉日期?还是东野给我写信时,才去问使者,使者胡乱说个日期应付呢?是这样呢?还是不是这样呢?
现在我派建中来祭奠你,安慰你的孩子和你的乳母。他们有粮食能够守丧到丧期终了,就等到丧期结束后再把他们接来;如果不能守到丧期终了,我就马上接来。剩下的奴婢,叫他们一起守丧。如果我有能力迁葬,最后一定把你安葬在祖坟旁,这样以后,才算了却我的心愿。
汝病吾不知时,汝殁吾不知日,生不能相养于共居,殁不得抚汝以尽哀,敛不凭其棺,窆不临其穴。
参考资料:
1、人民教育出版社
祭文中的千年绝唱——韩愈《祭十二郎文》
南宋学者赵与时在《宾退录》中写道:“读诸葛孔明《出师表》而不堕泪者,其人必不忠。读李令伯《陈情表》而不堕泪者,其人必不孝。读韩退之《祭十二郎文》而不堕泪者,其人必不友。”〈〈祭十二郎文〉〉是一篇千百年来传诵不衰,影响深远的祭文名作,不管我们对文中的思想感情作如何评价,吟诵之下,都不能不随作者之祭而有眼涩之悲。
感情真挚,催人泪下
韩愈写此文的目的不在于称颂死者,而在于倾诉自己的痛悼之情,寄托自己的哀思。这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强调骨肉亲情关系。作者与老成,名为叔侄,情同手足,“两世一身,形单影只”。今老成先逝,子女幼小,更显得家族凋零,振兴无望。这在注重门庭家道的古代,引起韩愈的切肤之痛是理所当然的。二是突出老成之死实出意外。老成比作者年少而体强,却“强者夭而病者全”;老成得的不过是一种常见的软脚病,作者本来不以为意,毫无精神准备,因而对老成的遽死追悔莫及,意外的打击使他极为悲痛。三是表达作者自身宦海沉浮之苦和对人生无常之感,并以此深化亲情。作者原以为两人都还年轻,便不以暂别为念,求食求禄,奔走仕途,因而别多聚少,而今铸成终身遗憾。作者求索老成的死因和死期,却堕入乍信乍疑,如梦如幻的迷境,深感生命瓢忽,倍增哀痛。
不拘常格,自由抒情
祭文原本偏重于抒发对死者的悼念哀痛之情,一般是结合对死者功业德行的颂扬而展开的。本文一反传统祭文以铺排郡望、藻饰官阶、历叙生平、歌功颂德为主的固定模式,主要记家常琐事,表现自己与死者的密切关系,抒写难以抑止的悲哀,表达刻骨铭心的骨肉亲情。形式上则破骈为散,采用自由多变的散体。正如林纾在〈〈韩柳文研究法韩文研究法〉〉中所说:“祭文体,本以用韵为正格……至〈〈祭十二郎文〉〉,至痛彻心,不能为辞,则变调为散体。”全文有吞声呜咽之态,无夸饰艳丽之辞,为后世欧阳修〈〈陇冈阡表〉〉、归有光〈〈项脊轩志〉〉、袁枚〈〈祭妹文〉〉等开辟新径。这种自由化的写作形式,使作者如同与死者对话,边诉边泣,吞吐呜咽,交织着悔恨、悲痛、自责之情,因而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语言朴素,行云流水
这篇祭文强烈的感情力量,能如此深刻地感染读者,也得力于作者高超的语言文字技巧。它全用散文句调和平易晓畅的家常生活语言,长长短短,错错落落,奇偶骈散,参差骈散,行于所当行,止于不得不止;疑问、感叹、陈述等各种句式,反复、重叠、排比、呼告等多种修辞手法,任意调遣,全依感情的需要。再加之作者取与死者促膝谈心的形式,呼“汝”唤“你”,似乎死者也能听到“我”的声音,显得异常自然而真切。这样全文就形成了一种行云流水般的语言气势和令人如闻咳謦的感情氛围。文章就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拥抱住了它的读者。
边诉边泣的语言形式
作者采用与死者对话的方式,边诉边泣,吞吐呜咽,交织着悔恨、悲痛、自责等种种感情,似在生者和死者之间作无穷无尽的长谈。如写闻讣的情景,从“其信然邪”到“未可以为信也”,再到“其信然矣”,语句重叠,表现其惊疑无定的心理状态。末尾“汝病吾不知时,汝殁吾不知日”一段,多用排句,情绪激宕,一气呵成。这一切又都从肺腑中流出,因而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郭橐(tuó)驼,不知始何名。病偻,隆然伏行,有类橐驼者,故乡人号之“驼”。驼闻之,曰:“甚善。名我固当。”因舍其名,亦自谓橐驼云。
其乡曰丰乐乡,在长安西。驼业种树,凡长安豪富人为观游及卖果者,皆争迎取养。视驼所种树,或移徙,无不活,且硕茂,早实以蕃。他植者虽窥伺效慕,莫能如也。
有问之,对曰:“橐驼非能使木寿且孳(zī)也,能顺木之天,以致其性焉尔。凡植木之性,其本欲舒,其培欲平,其土欲故,其筑欲密。既然已,勿动勿虑,去不复顾。其莳(shì)也若子,其置也若弃,则其天者全而其性得矣。故吾不害其长而已,非有能硕茂之也;不抑耗其实而已,非有能早而蕃之也。他植者则不然,根拳而土易,其培之也,若不过焉则不及。苟有能反是者,则又爱之太恩,忧之太勤,旦视而暮抚,已去而复顾,甚者爪其肤以验其生枯,摇其本以观其疏密,而木之性日以离矣。虽曰爱之,其实害之;虽曰忧之,其实仇之,故不我若也。吾又何能为哉!”
问者曰:“以子之道,移之官理,可乎?”驼曰:“我知种树而已,官理,非吾业也。然吾居乡,见长(zhǎng)人者好烦其令,若甚怜焉,而卒以祸。旦暮吏来而呼曰:‘官命促尔耕,勖(xù)尔植,督尔获,早缫(sāo)而绪,早织而缕,字而幼孩,遂而鸡豚(tún)。’鸣鼓而聚之,击木而召之。吾小人辍(chuò)飧(sūn)饔(yōng)以劳吏者,且不得暇,又何以蕃吾生而安吾性耶?故病且怠。若是,则与吾业者其亦有类乎?”
问者曰:“嘻,不亦善夫!吾问养树,得养人术。”传其事以为官戒。
郭橐驼,不知道他起初叫什么名字。他患了脊背弯曲的病,脊背突起而弯腰行走,就像骆驼一样,所以乡里人称呼他叫“橐驼”。橐驼听说后,说:“这个名字很好啊,这样称呼我确实恰当。”于是他舍弃了他原来的名字,也自称起“橐驼”来。
他的家乡叫丰乐乡,在长安城西边。郭橐驼以种树为职业,凡是长安城里经营园林游览和做水果买卖的豪富人,都争着把他接到家里奉养。观察橐驼种的树,有的是移植来的,也没有不成活的;而且长得高大茂盛,结果实早而且多。其他种树的人即使暗中观察、羡慕效仿,也没有谁能比得上。
有人问他种树种得好的原因,他回答说:“我郭橐驼不是能够使树木活得长久而且长得很快,只不过能够顺应树木的天性,来实现其自身的习性罢了。但凡种树的方法,它的树根要舒展,它的培土要平均,它根下的土要用原来培育树苗的土,它捣土要结实。已经这样做了,就不要再动,不要再忧虑它,离开它不再回顾。栽种时要像对待子女一样细心,栽好后要像丢弃它一样放在一边,那么树木的天性就得以保全,它的习性就得以实现。所以我只不过不妨碍它的生长罢了,并不是有能使它长得高大茂盛的办法;只不过不抑制、减少它的结果罢了,也并不是有能使它果实结得早又多的办法。别的种树人却不是这样,树根拳曲又换了生土;他培土的时候,不是过紧就是太松。如果有能够和这种做法相反的人,就又太过于吝惜它们了,担心它太过分了,在早晨去看了,在晚上又去摸摸,已经离开了,又回头去看看。更严重的,甚至掐破树皮来观察它是死是活着,摇晃树根来看它是否栽结实了,这样树木的天性就一天天远去了。虽然说是喜爱它,这实际上是害了它,虽说是担心它,这实际上是仇视它。所以他们都不如我。我又能做什么呢?”
问的人说:“把你种树的方法,转用到做官治民上,可行吗?”橐驼说:“我只知道种树罢了,做官治民,不是我的职业。但是我住在乡里,看见那些官吏喜欢不断地发号施令,好像是很怜爱(百姓)啊,但百姓最终反因此受到祸害。在早上在晚上那些小吏跑来大喊:‘长官命令:催促你们耕地,勉励你们种植,督促你们收获,早些煮茧抽丝,早些织你们的布,养育你们的小孩,喂大你们的鸡和猪。’一会儿打鼓招聚大家,一会儿鼓梆召集大家,我们这些小百姓停止吃早、晚饭去慰劳那些小吏尚且不得空暇,又怎能使我们繁衍生息,使我们民心安定呢?所以我们既困苦又疲乏,像这样(治民反而扰民),它与我种树的行当大概也有相似的地方吧?”
问的人说:“不也是很好吗!我问种树的方法,得到了治民的方法。”我为这件事作传把它作为官吏们的鉴戒。
2、杨慧文刘光裕.柳宗元散文选集:百花文艺出版社,2012-3-1
橐驼:骆驼。这里指驼背。始:最初。病偻:患了脊背弯曲的病。隆然:脊背突起而弯腰行走。有类:有些像。号之:给他起个外号叫。号,起外号。之:代词,指起外号事。名我固当:这样称呼我确实恰当。名,称呼,名词作动词,意动用法。固:确实。当:恰当。因:于是,就,副词。舍:舍弃。其名:他原来的名字。谓:称为。云:句末语气词,此处可译“了”。
长安:今西安市,唐王朝首都。业:以……为业,名词作动词。为观游:经营园林游览。为,从事,经营。争迎取养:争着迎接雇用(郭橐驼),取养:雇用。或:或者。移徙:指移植。徙,迁移。硕茂:高大茂盛。早实:早结果实。实,结果实,名词做动词。以:而且,连词,作用同“而”。蕃:多。他植者:其他种树的人。窥伺:偷偷地察看。效慕:仿效,慕也是"效"的意思。窥伺效慕:暗中观察,羡慕效仿。莫:没有谁,代词。如:比得上,动词。
有问之:有人问他(种树的经验)。木:树。橐驼:古人最郑重最恭敬的自称法,是自称其名,可译“我”。寿且孳:活得长久而且繁殖茂盛。孳,繁殖。天:指自然生长规律。致其性:使它按照自己的本性成长。致,使达到。焉尔:罢了,句末语气词连用。凡:凡是,所有,表示概括,副词。植木之性:按树木的本性种植。性,指树木固有的特点。本:树根。欲:要。舒:舒展。培:培土。故:旧。筑:捣土。密:结实。既然:已经这样。已:(做)完了。勿动:不要再动它。勿虑:不要再担心它。去:离开。顾:回头看。其:如果,连词。莳:栽种。若子:像对待子女一样精心。置:放在一边。若弃:像丢弃了一样不管。则其天者全而其性得矣:那么树木的生长规律可以保全而它的本性得到了。则:那么,连词。者:助词,无义。不害其长:不妨碍它的生长。而已:罢了,句末语气词连用。硕茂:使动用法,使高大茂盛。不抑耗其实:不抑制、损耗它的果实(的成熟过程)。早而蕃:使动用法,使……(结实)早而且多。根拳:树根拳曲。土易:更换新土。若不过焉则不及:如果不是过多就是不够。若……则……,如果……那么(就),连接假设复句的固定结构。焉:句中语气词,无义。苟:如果,连词。反是者:与此相反的人。爱之太恩:爱它太情深。恩,有情义。这里可引申为”深“的意思。忧之太勤:担心它太过分。甚者:更严重的。甚,严重。爪其肤:掐破树皮。爪,掐,作动词用。以:表目的,连词,用来。验:检验,观察。生枯:活着还是枯死。疏密:指土的松与紧。日以离:一天天地失去。以,连词,连接状语和动词,不译。不我若:不若我,比不上我。否定句中代词作宾语时一般要置于动词前。若,及,赶得上,动词。之:助词,的。道:指种树的经验。之:代词,指种树之“道”。官理:为官治民。理,治理,唐人避高宗李治名讳,改“治”为“理”。而已:罢了。
理:治理百姓。长人者:为人之长者,指当官治民的地方官。大县的长官称“令”,小县的长官称“长”。烦其令:不断发号施令。烦,使繁多。若甚怜:好像很爱(百姓)。焉:代词,同“之”。而:但,连词。卒以祸:以祸卒,以祸(民)结束。卒,结束。官命:官府的命令。促尔耕:催促你们耕田。勖:勉励。植:栽种。督:督促。获:收割。缫:煮茧抽丝。而:通“尔”,你们。绪:丝头。早缫而绪:早点缫好你们的丝。早织而缕:早点纺好你们的线。缕,线。字:养育。遂而鸡豚:喂养好你们的鸡和猪。遂,顺利地成长。豚,猪。聚之:召集百姓。聚:使聚集。木:这里指木梆。吾小人:我们小百姓。辍飧饔:不吃饭。辍,停止。飧,晚饭。饔,早饭。以:来,连词。劳吏者:慰劳当差的。且:尚且。暇:空暇。何以:以何,靠什么。蕃吾生:繁衍我们的生命,即使我们的人口兴旺。安吾性:安定我们的生活。性,生命。病:困苦。怠:疲倦。病且怠:困苦又疲劳。若是:像这样。与吾业者:与我同行业的人,指“他植者”。其:大概,语气词。类:相似。嘻:感叹词,表示高兴。
不亦善夫:不是很好吗?夫,句末语气词。养人:养民,唐人避唐太宗李世民名讳,改“民”为“人”。传:作传。以为:以(之)为,把它作为。戒:鉴戒。
本文题目虽称为“传”,但并非是一般的人物传记。文章以老庄学派的无为而治,顺乎自然的思想为出发点,借郭橐驼之口,由种树的经验说到为官治民的道理,说明封建统治阶级有时打着爱民、忧民或恤民的幌子,却收到适得其反的效果,仍旧民不聊生。这种思想实际上就是“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剖斗折衡,而民不争”的老庄思想的具体反映。唐代从安史之乱以后,老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苦不堪言。只有休养生息,才能恢复元气。如果封建统治者仍借行政命令瞎指挥,使老百姓疲于奔命,或者以行“惠政”为名,广大人民既要送往迎来,应酬官吏;又不得不劳神伤财以应付统治者摊派的任务,这只能使人民增加财物负担和精神痛苦。
文章先写橐驼的命名、橐驼种树专长和种树之道,然后陡然转入“官理”,说出—番居官治民的大道理。上半篇为橐驼之传,目的是为下半篇的论述张本;下半篇的治民之理是上半篇种树之道的类比和引申,前宾后主,上下相应,事理相生,发挥了寓言体杂文笔法的艺术表现力。
本文共五段,一、二段介绍传记主人公的姓名、形象特征,以及籍贯、职业和技术特长。这二段看似闲笔,却生动有趣,给文章带来了光彩色泽。
在《庄子》书中所描绘的许多人物,有的具有畸形残疾,如《养生主》《德充符》中都写到失去单足或双足的人,《人间世》中则写了一个怪物支离疏;有的则具有特异技能,如善解牛的庖丁,运斤成风的匠人,承蜩的佝偻丈人等。柳宗元写这篇传记,把这两种特点都集中在郭橐驼一人身上,他既有残疾,又精于种树。可见柳宗元不仅在文章的主题思想方面继承了《庄子》的观点,连人物形象的刻画也灵活地吸取了《庄子》的写作手法。
橐驼即骆驼,人们称这位主人公为橐驼,原带有开玩笑,甚至嘲讽性质。但这位种树的郭师傅不但不以为忤,反欣然接受。柳宗元在这里不着痕迹地写出了这位自食其力的劳动者的善良性格。但作者这样写仍是有所本的。在《庄子》的《应帝王》和《天道》中,都有这样的描写,即人们把一个人呼之为牛或呼之为马,他都不以为忤,反而欣然答应。这同郭橐驼欣然以橐驼为名是一样的。这种描写实际上也体现了老庄学派顺乎自然的思想,即认为“名”不过是外加上去的东西,并不能影响一个人的实质,所以任人呼牛呼马,思想上都不致受到干扰波动;相反,甚至以为被人呼为牛马也并不坏。
雨果在《巴黎圣母院》中塑造了一个形貌丑陋而心地善良的敲钟人,这个艺术形象对后世影响很大。直到电视剧《女奴》中的花匠也属于这一类型。其实,这种把外表丑陋而心灵美统一在一个人身上的描写,在我国,可以说从《庄子》就开始了。柳宗元所塑造的郭橐驼形象也是这方面的典型。不过柳宗元是把“丑”和“真”(他思想上认识到颠扑不破的真理)统一起来,雨果是把“丑”和“善”统一起来,略有不同而已。
后一小段写郭橐驼种树的特异技能。他种树的特点有二:一是成活率高;二是长得硕茂,容易结果实,即所谓“寿且孳”。作者在后文没有写郭橐驼种树的移栽易活的特点,只提到栽了树不妨害其成长的这一面。其实这是省笔。盖善植者必善移树,只有掌握了事物发展的内部规律才能得到更大的自由。所以这里为了使文章不枝不蔓,只点到而止。在这一小段的收尾处还布置了一个悬念。即“他植者虽窥伺效慕,莫能如也”。读者从这儿必然急于想知道郭橐驼种树到底有什么诀窍。而下文却讲的是极其平凡而实际却很难做到的道理:“顺木之天以致其性。”可见郭并不藏私,而是“他植者”的修养水平和掌握规律的深度太不够了。从这里,作者已暗示给我们一个道理,即“无为而治”并不等于撒手不管或放任自流。这个道理从下面两大段完全可以得到证明。
第三段是郭橐驼自我介绍种树的经验。前后是正反两面对举,关键在于“顺木之天以致其性”。为了把这一道理阐述得更深刻、更有说服力,文章用了对比的写法,先从种植的当与不当进行对比。究竟什么是树木的本性呢?“其本欲舒,其培欲平,其土欲故,其筑欲密”,四个“欲”字,既概括了树木的本性,也提示了种树的要领。郭橐驼正是顺着树木的自然性格栽种,从而保护了它的生机,因而收到“天者全而其性得”的理想效果。这正是郭橐驼种树“无不活”的诀窍。他植者则不然,他们违背树木的本性,种树时“根拳而土易,其培之也,若不过焉则不及”,因此必然遭致“木之性日以离”的恶果。这就回答了上段的问题,他们“莫能如”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学标不学本。继从管理的善与不善进行对比。“勿动勿虑,去不复顾。其莳也若子,其置也若弃”是郭橐驼的管理经验。乍看,好像将树种下去以后,听之任之,不加管理。事实上,橐驼的“勿动勿虑”,移栽时的“若子”,种完后的“若弃”,正是最佳的管理,没有像疼爱孩子那样的精心培育,就不会有理想的效果。他植者不明此理,思想上不是撒手不管而是关心太过,什么都放不下,结果适得其反,“虽曰爱之,其实害之;虽曰忧之,其实仇之”,压抑了甚至扼杀了树木的生机。这两层对比写法,句式富于变化。写橐驼种树,用的是整齐的排比句,而写他植者之种树不当,则用散句来表示,文章显得错落有致。“虽曰爱之,其实害之;虽曰忧之,其实仇之”用押韵的辞句,使重点突出,系从《庄子·马蹄》的写法变化而出。从介绍橐驼的种树经验上可以看出,柳宗元的观点同老庄思想还是有差别的。柳是儒、道两家思想的结合,他并不主张一味听之任之的消极的“顺乎自然”,而是主张在掌握事物内部发展规律下的积极的适应自然。他要求所有的种树人都能做到认识树木的天性,即懂得如何适应树木生长规律的业务。把种树的道理从正反两面讲清楚以后,文章自然就过渡到第四段。
四、五段是正面揭出本旨,实为一篇之“精神命脉”。作者通过对话,运用“养树”与“养人”互相映照的写法,把种树管树之理引申到吏治上去。对“养人”之不善,文章先简要地用几句加以概括:“好烦其令,若甚怜焉,而卒以祸”,这与上文“他植者”养树管理之不善遥相呼应。接着用铺陈的手法,把“吏治不善”的种种表现加以集中,加以典型化,且有言有行,刻画细致入微,入木三分。如写官吏们大声吆喝,驱使人民劳作,一连用了三个“尔”,四个“而”和七个动词,把俗吏来乡,鸡犬不宁的景象描绘得淋漓尽致。作者最后以“问者”的口吻点出“养人术”三字,这个“养”字很重要。可见使天下长治久安,不仅要“治民”,更重要的还要“养民”,即使人民得到休生养息,在元气大伤后得到喘息恢复的机会,也就是后来欧阳修说的“涵煦之深”。这才是柳宗元写这篇文章的最终目的。
综观全文,我们应注意三点:一是无论种树或治民,都要“顺天致性”,而不宜违逆其道;二是想要顺天致性,必先掌握树木或人民究竟怎样才能“硕茂以蕃”,亦即摸清事物发展规律;三是动机效果必须统一,不允许好心办坏事,或只把好心停留在表面上和口头上。把这三点做好,才算懂得真正的“养人术”。
赵太后新用事,秦急攻之。赵氏求救于齐,齐曰:“必以长安君为质,兵乃出。”太后不肯,大臣强(qiǎng)谏。太后明谓左右:“有复言令长安君为质者,老妇必唾(tuò)其面。”
左师触龙言愿见太后。太后盛气而揖(yī)之。入而徐趋,至而自谢,曰:“老臣病足,曾不能疾走,不得见久矣。窃自恕,而恐太后玉体之有所郄(xì)也,故愿望见太后。”太后曰:“老妇恃(shì)辇(niǎn)而行。”曰:“日食饮得无衰乎?”曰:“恃粥耳。”曰:“老臣今者殊不欲食,乃自强(qiǎng)步,日三四里,少益耆(shì)食,和于身。”太后曰:“老妇不能。”太后之色少解。
左师公曰:“老臣贱息舒祺(qí),最少(shào),不肖(xiào);而臣衰,窃爱怜之。愿令得补黑衣之数,以卫王宫。没(mò)死以闻。”太后曰:“敬诺。年几何矣?”对曰:“十五岁矣。虽少,愿及未填沟壑(hè)而托之。”太后曰:“丈夫亦爱怜其少子乎?”对曰:“甚于妇人。”太后笑曰:“妇人异甚。”对曰:“老臣窃以为媪(ǎo)之爱燕后贤于长安君。”曰:“君过矣!不若长安君之甚。”左师公曰:“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媪之送燕后也,持其踵(zhǒng),为之泣,念悲其远也,亦哀之矣。已行,非弗思也,祭祀(sì)必祝之,祝曰:‘必勿使反。’岂非计久长,有子孙相继为王也哉?”太后曰:“然。”
左师公曰:“今三世以前,至于赵之为赵,赵王之子孙侯者,其继有在者乎?”曰:“无有。”曰:“微独赵,诸侯有在者乎?”曰:“老妇不闻也。”“此其近者祸及身,远者及其子孙。岂人主之子孙则必不善哉?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而挟重器多也。今媪尊长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yú)之地,多予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于国,—旦山陵崩,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老臣以媪为长安君计短也,故以为其爱不若燕后。”太后曰:“诺,恣(zì)君之所使之。”
于是为长安君约车百乘(shèng),质于齐,齐兵乃出。
子义闻之曰:“人主之子也、骨肉之亲也,犹不能恃无功之尊、无劳之奉,已守金玉之重也,而况人臣乎。”
”太后不肯,大臣强(qiǎng)谏()。太后明谓左右:“有复言令长安君为质者,老妇必唾其面。” 赵太后刚刚掌权,秦国就加紧进攻赵国。赵国向齐国求救。齐国说:“一定要用长安君作为人质,才出兵。”赵太后不同意。大臣们极力劝谏。太后明白地对左右侍臣说说:“有再说让长安君为人质的,我老太婆一定朝他脸上吐口水!”
左帅触龙(对侍臣)说,希望拜见太后。太后气冲冲地等着他。(触龙)走入殿内就用快走的姿势慢慢地走着小步,到(太后面前)谢罪,说:“老臣的脚有毛病,竟不能快跑,不能拜见您有很长寸问了。我私下原谅了自己,但是又怕太后的福体有什么毛病,所以还是想来拜见太后。”说:“我(也是脚行毛病)要靠手推车行动。”(触龙)说:“您每天的饮食该不会减少吧?”(太后)说:“就靠喝点粥罢了。"(触龙)说:“老臣近来特别不想吃饭,于是强迫自己散步,每天走三四里,稍微增加了喜欢吃的食物,对身体也舒适些了。”太后说:“我不能(像您那样散步)。"太后的脸色稍微和缓了些。
公:对人的尊称。贱息:卑贱的儿子。这是对别人谦称自己的儿子,与现在说的“犬子”“贱子”意同。息:儿子。舒祺:触龙幼子的名字。少:年幼。不肖:原意是不像先辈(那样贤明),后来泛指儿子不成材、不成器。肖:像,似。怜:怜爱。文言里的“爱”和“怜”在亲爱的意义上是同义词。令:让(他)。“令”后省略兼语“之”,指舒祺。得:能够。黑衣:指卫士,王宫卫士穿黑衣,所以用“黑农”借代卫士。以:来,连词。没:冒昧。没死:冒着死罪。以:连词,来。闻:使上级知道,使动用法。这里可译为“请求”。敬:表示客气的副词。诺:表示答应的意思。敬诺:意为“答应”,是应答之词。几何:多少。愿:希望。及:趁。填沟壑:指死后无人埋葬,尸体丢在山沟里。这是对自己死亡的谦虚说法。壑:山沟。托之:把他托付给(您)。丈夫:古代对成年男子的通称。甚:厉害,形容词。于:比,介词。异甚:特别厉害。以为:认为。媪:刘老年妇女的尊称,同今之“老太太”。燕后:赵太后的女儿,嫁给燕王为后。贤于:胜过。君:您,对人的尊称。过:错。之甚:那样厉害。子:这里泛指子女。为:替,介词。计:打算,考虑。深远:长远,作动词“计”的补语。持:握持。踵:脚后跟。燕后上了车,赵太后在车下还要握着她的脚后跟,舍不得她离去。为之:为她。泣:小声哭。念悲:惦念并伤心。远:远去,形容词用如动词。非弗:不是不,都是副词。必:一定,副词。祝之:为她祈祷。祝:向神祈祷。使:让(她)。反:同“返”。古代诸侯的女儿嫁到别国,只有在被废或亡国的情况下,才能返回本国。所以赵太后为燕后祈祷:一定别让她回来。计久长:打算得长远。有子孙:(希望燕后)有子孙。
左帅公说:“从现在算起往上推三代,一直到赵氏建立赵国的时候,赵王的子孙凡被封侯的,他们的继承人还有在侯位的吗?”(太后)说:“没有。”(触龙又)问:“不仅是赵国(没有),其他诸侯国子孙被封候的,其继承人有在侯位的吗?”(太后)说:“我没有听说过。”(触龙)说:“这是这些被封侯的近的灾祸及于自身,远的灾祸及其子孙。难道是国君的子孙就一定不好吗?(根本的原因是他们)地位高贵却没有功,俸禄优厚却没有劳,而且拥有的贵重宝器多了。现在老太太让长安君的地位高贵,并且把肥沃的土地封给他,还给他很多贵重的宝器,却不趁现在(您健在时)让他有功于国,一旦您驾崩了,长安君凭什么在赵国立身呢?老臣认为老太太为长安君考虑得太短浅,所以认为您(对长安君)的爱不如燕后。”太后说:“(您说得)对。任凭您怎样支使他吧!”
参考资料:1、《触龙说赵太后》赏析.人民教育出版社[引用日期2014-06-3]。
太后:帝王的母亲,这里指赵孝成王的母亲赵威后。新用事:刚刚掌权。用事:指当权,掌管国事。急:加紧。求救于齐:向齐国求救。于:向,介词。必:一定。以……为:把……作为。长安君:赵威后的小儿子,封于赵国的长安,封号为长安君。质:人质。古代两国交往,各派世子或宗室子弟留居对方作为保证,叫“质”或“质子”。强:竭力,极力。谏:古代臣对君、下对上的直言规劝。明:明白地。左右:指赵威后身边的侍臣。复言:再说。令:让,使。唾:吐唾沫,动词。唾其面:朝他脸上吐唾沫。
左师:春秋战国时,宋、赵等国官制有左师、右师,为掌实权的执政官。言:说,是“言于左右”的省略,“左右”承前省。“言于左右”是“对太后的侍臣说”。见:谒见,拜见。盛气:怒气冲冲。揖:应为“胥”。年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帛书《触龙见赵太后章》和《史记·赵世家》均作“胥”。胥:通“须”,等待。入:进入殿内。徐趋:用快走的姿势,慢步向前走。徐:慢慢地。趋:小步快走。古礼规定,臣见君一定要快步往前走,否则便是失礼。触龙因年老病足,不能快走,又要做出“趋”的姿势,只好“徐趋”。自谢:主动请罪。谢:道歉。病足:脚有毛病。病:有病,动词。曾:竟,副词。疾:快。不得:不能。见:指拜见太后。窃:私下,私意,表谦敬的副词。自恕:原谅自己。恕:宽恕,原谅。玉体:贵体,敬词。古人重玉,所以用玉来比喻太后的身体。后来,玉体一词,常被用来形容美女的体态。郄:同“隙”,空隙,引申为毛病。所郄:是具有名词性的“所”字结构,作“有”的宾语。有所郄:有什么毛病。望见:这是一种表敬的说法,意思是不敢走得太近,只能在远处望望。恃:依靠,凭借。辇:古代用两人拉的车子,秦汉以后特指皇帝坐的车子。日:每日,时间名词作状语。得无:副词性固定结构,与语气词“乎”相呼应,表示带有揣测性语气的问话,可译为为“该不会……吧”。衰:减少。今者:近来。者:助词,附于时间词后,使时间词由单音词变成复音词,并起提顿作用。殊:很,特别,副词。强步:勉强散散步。步:散步,步行,动词。日:每天(步行)。少:稍微,略微,副词。益:增加,动词。耆:同“嗜”,喜爱。耆食:喜爱吃的食物。和:和谐,这里是舒适的意思。色:脸色,指赵太后的怒色。少解:稍微不和缓了些。
公:对人的尊称。贱息:卑贱的儿子。这是对别人谦称自己的儿子,与现在说的“犬子”“贱子”意同。息:儿子。舒祺:触龙幼子的名字。少:年幼。不肖:原意是不像先辈(那样贤明),后来泛指儿子不成材、不成器。肖:像,似。怜:怜爱。文言里的“爱”和“怜”在亲爱的意义上是同义词。令:让(他)。“令”后省略兼语“之”,指舒祺。得:能够。黑衣:指卫士,王宫卫士穿黑衣,所以用“黑农”借代卫士。以:来,连词。没:冒昧。没死:冒着死罪。以:连词,来。闻:使上级知道,使动用法。这里可译为“请求”。敬:表示客气的副词。诺:表示答应的意思。敬诺:意为“答应”,是应答之词。几何:多少。愿:希望。及:趁。填沟壑:指死后无人埋葬,尸体丢在山沟里。这是对自己死亡的谦虚说法。壑:山沟。托之:把他托付给(您)。丈夫:古代对成年男子的通称。甚:厉害,形容词。于:比,介词。异甚:特别厉害。以为:认为。媪:刘老年妇女的尊称,同今之“老太太”。燕后:赵太后的女儿,嫁给燕王为后。贤于:胜过。君:您,对人的尊称。过:错。之甚:那样厉害。子:这里泛指子女。为:替,介词。计:打算,考虑。深远:长远,作动词“计”的补语。持:握持。踵:脚后跟。燕后上了车,赵太后在车下还要握着她的脚后跟,舍不得她离去。为之:为她。泣:小声哭。念悲:惦念并伤心。远:远去,形容词用如动词。非弗:不是不,都是副词。必:一定,副词。祝之:为她祈祷。祝:向神祈祷。使:让(她)。反:同“返”。古代诸侯的女儿嫁到别国,只有在被废或亡国的情况下,才能返回本国。所以赵太后为燕后祈祷:一定别让她回来。计久长:打算得长远。有子孙:(希望燕后)有子孙。
世:代,古代父子相继为一代。今三世:从现在算起上推三代。现在第一代是赵孝成王,上推第二代是他的父亲赵惠文王,上推第三代是他的祖父赵武灵王。“三世以前”当指他的曾祖父赵肃侯(前—前)。赵之为赵:赵氏家族建立赵国(的时候)。前“赵”指赵氏家族。后“赵”指赵国。之:助词,变主谓句为词组,作状语。为:成为,建立,动词。赵国国君原是晋文公大臣赵衰的后代。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前)韩、赵、魏三家分晋,赵烈侯山晋国一个大夫变为诸侯,正式建立赵国。侯者:被封为侯的人。侯:封侯,活用为动词。继:活用为名词,继承人。在者:在侯位的人。微独:不仅,不但。微:不,否定副词。独:仅,副词。此:这,指代上面说的三世以前封侯的、他们的子孙没有继承侯位的这件事。身:指“侯者”自身。远者及其子孙,“及”前竹略“祸”字。人主:国君,诸侯。则:就,连词。善:好。位:地位。尊:尊贵,高贵。而:可是,转折连词。奉:同“俸”,俸禄,相当现的工资待遇。劳:功劳。尊:使……尊贵,形容词使动用法。封:古代帝王或诸侯把土地分给子孙或臣下作为他的食邑或领地。膏腴:比喻土地肥沃。膏:汕脂。腴:腹下的肥肉。“以膏腴之地”是介词结构,在这里是补语。译成现代汉语时,要移到“封之”之前作状语,按“以膏腴之地封之”翻译。及今:趁现在(您在世)。令:是“令(之)"的省略,让(他)。山陵崩:古代用以比喻国君或王后的死,表明他们的死不同寻常,犹如山陵崩塌,这是一种委婉的说法。这里指赵太后去世。何以:疑问代词。以:介词。何以:凭什么,介词宾语前置。自托:寄托自己。以:认为,动词。为:替,介词。计短:考虑得太短浅。不若:不如。诺:应答之词,表示同意,可译“对”。恣:任凭。使之:支使他,派遣他。前“之”,助词,不译;后“之”,代词,代长安君。
约车:套车。约:捆缚,套。乘:量词,古代一车上马叫“乘”。质于齐。质:作人质,名词活用为动词。
子义:赵国贤人。犹:还。尊:用作名词。指尊高的地位。
《触龙说赵太后》一文开篇就描绘了一个气氛极为紧张的局面:赵君新亡,秦兵犯赵赵求齐助,齐要长安君作人质爱子心切的赵太后不肯让儿子去冒这个风险,严词拒绝了大臣们的强谏,并声称“有复言令长安君为质者,老妇必唾其面!”。
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情况下,触龙的谏说显然要困难许多。他深知要能说服赵太后,就必须让她明白“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的道理。然而,若从正面去讲道理,则将不但无济于事,反而会自取其辱。因此,必须顺着太后溺爱长安君的心理因势利导,巧说妙谏。
在争取到面见太后机会后,触龙先用缓冲法关切地询问太后的起居饮食,并絮絮叨叨地与她谈论养生之道,使本来“盛气而揖之”、戒备心极强的“太后之色少解”。这样,就从感情上消除了太后的逆反心理和敌对情绪,为进谏的成功拆除了第一道屏障。接着,触龙用引诱法恳切地为自己的幼子舒棋请托,以期让太后产生共鸣,从而引出她的心事。果然很快就勾起了太后的爱子之情。在她看来,触龙简直可以算得上是同病相怜的“知己”了。她不仅“笑曰”了,而且饶有趣味地与触龙争论谁更疼爱幼子的问题,开始毫不掩饰地向触龙袒露心迹了。这就为下一步谈论如何爱子的话题奠定了基础。
触龙抓住契机,用旁敲侧击的激将法说太后疼爱燕后胜过长安君。这一招果然奏效,立即引发了太后的反驳“君过矣,不若长安君之甚。”触龙千回百折,终于得到了他最想要太后说的一句话。此时,他才可以正八经地谈论他的爱子观了。他于是从容回顾往事曰“媳之送燕后,持其踵为之泣,念悲其远也,亦哀之矣。已行,非弗思也,祭祀必祝之,祝曰‘必勿使反。”,极力夸赞太后爱燕后而为之“计久长”的明智之举,以反衬出她爱长安君的“计短”。由于触龙不是像其他大臣那样指贵太后不该溺爱幼子,而是批评她还爱的不够,应像疼爱燕后那样疼爱长安君,才算爱得深远,所以太后听着十分顺耳,在不知不觉中已完全接受了触龙彀中。一声爽朗的“然”,就说明她已经完全接受了“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的道理。至此,触龙的谏说已初见成效。他又不失时机地进一步剖析历代诸侯子孙未能继世为侯的教训,其原因就在于“位尊”、“奉厚”、“挟重器多”,却“无功”、“无劳”。并以此作类比,一针见血地指出“今姐尊长安君之位,而封之以青腆之地,多予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于国,一且山陵崩,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真是既痛快淋漓而又字字力重千钧,揭穿了太后。始终顺着太后爱子的心理,从为长安君的根本利益着想出发,层层深人地启发引导,情离于理,理表与情,终于使太后深受感动,心悦诚服,慷慨应“诺”。
触龙的谏说自始至终未有一语提及“令长安君为质”,而太后情不自禁地说出“态君之所使之”,同样没有直接说穿派长安君入质于齐的话,与触龙的精彩说辞彼此配合,相映成趣。双方心照不宣,达成默契,丝毫不显馗尬。文末用“于是为长安君约车百乘,质于齐,齐兵乃出”作结,使首尾圆合,结构谨严,同时也增强了故事的喜剧色彩,彰显了触龙谏说的卓著成效。
齐王使使者问赵威后。书未发,威后问使者曰:“岁亦无恙邪?民亦无恙邪?王亦无恙邪?”使者不说,曰:“臣奉使使威后,今不问王而先问岁与民,岂先贱而后尊贵者乎?”威后曰:“不然,苟无岁,何以有民?苟无民,何以有君?故有舍本而问末者耶?”
乃进而问之曰:“齐有处士曰锺离子,无恙耶?是其为人也,有粮者亦食,无粮者亦食;有衣者亦衣,无衣者亦衣。是助王养其民也,何以至今不业也?叶阳子无恙乎?是其为人,哀鳏寡,恤孤独,振困穷,补不足。是助王息其民者也,何以至今不业也?北宫之女婴儿子无恙耶?彻其环瑱,至老不嫁,以养父母。是皆率民而出于孝情者也,胡为至今不朝也?此二士弗业,一女不朝,何以王齐国,子万民乎?於陵子仲尚存乎?是其为人也,上不臣于王,下不治其家,中不索交诸侯。此率民而出于无用者,何为至今不杀乎?”
齐国国王派遣使者去问候赵威后,书信还没有启封,威后就问使者说:“今年的年成好吗?老百姓好吗?齐王好吗?”使者不高兴,说:“下臣奉齐王的使命,出使到威后这里来,现在您不问齐王,反而先问年成和百姓,岂不是把贱的放在前面,把尊贵的放在后面吗?”威后说:“不是这样。假如没有收成,哪里有百姓?假如没有百姓,哪里有国君?因而有所问,能不问根本而问末节的吗?”
威后进而又问他说:“齐国有个处士叫钟离子,平安无事吗?这个人做人呀,有粮食的人给吃,没粮食的人也给吃;有衣服的人给穿,没有衣服的人也给穿。这是帮助国君抚养老百姓的人呀,为什么到今天不让他在位成就功业?叶阳子平安无事吗?这个人做人呀,怜悯那些无妻无夫的人,顾念抚恤那些无父无子的人,救济那些困苦贫穷的人,补助那些缺衣少食的人,这是帮助国君养育百姓的人,为什么到今天不让他在位成就功业?北宫氏的女儿婴儿子平安无事吗?她摘掉耳环等装饰品,到老不嫁,来奉养父母。这是带领百姓尽孝心的人,为什么到今天还不让她上朝呢?这两个处士没有成就功业,一个孝女也不上朝,靠什么来统治齐国,做百姓的父母呢?於陵的那个子仲还在吗?这个人做人呀,对上不向国君称臣,对下不治理他的家,也不愿同诸侯交往,这是带领百姓无所作为的人,为什么到今天还不杀掉呢?
参考资料:
1、朱一清.《古文观止》赏析集评二:安徽文艺出版社,1997.
2、沈抱一,沙驾涛,杨怀平.古文观止全译:安徽教育出版社,2009.
齐王:战国时齐王建,齐襄王之子。赵威后:战国时赵惠文王妻。惠文王死,其子孝成王立,因年幼由威后执政。发:启封。岁亦无恙耶:年成还好吧?岁,年成。亦,语助词,无义。无恙,无忧,犹言“平安无事”。说:通“悦”。奉使使威后:奉使命出使到威后这里来。苟:假如。
处士:有才能、有道德而隐居不仕的人。钟离子:齐国处士。钟离,复姓。子,古时对男子的尊称。食(sì):拿食物给人吃。衣(yì):拿衣服给人穿。不业:不是他做官以成就工业。叶(shè)阳子:齐国处士,叶阳,复姓。鳏(guān):老而无妻。恤:抚恤。独,老而无子。振:通“赈”,救济。息:繁育。北宫之女婴儿子:北宫氏的女子婴儿子。北宫,复姓。婴儿子是人名。彻:通“撤”,除去。环:指耳环、臂环一类的饰物。瑱:一种玉制的耳饰。是皆率民而出于孝情者也:这些都是带领百姓行孝的行为。不朝:不使她上朝。古时夫人受封而有封号者为“命妇”,命妇即可入朝。此句意即,为什么至今不封婴儿子为命妇,使她得以上朝见君呢?子万名:以万名为子女,犹言“为民父母”。於(wū)陵子仲:齐国的隐士。於陵:齐邑名,故城在今山东省长山县西南。索:求。
这篇文章表现了赵威后的政治思想,同时也对齐国的政治状况有所批判。战国以前,民本思想已逐渐掘起。一些思想家、政治家都已意识到人民的作用,提出了诸如“民,神之主也”,“上思利民,忠也”等主张。这种思潮在战国时继续发展。孟子有“民贵君轻”一说,田于方、颜斶也有“士贵王不贵”的思想。赵威后提出“苟无岁,何有民?苟无民,何有君”的思想,是与历史上这一民本思潮相一致的。齐王使者问候赵威后,信函还没有拆开,威后就连续发问:“年成还好吧?百姓安乐吧?齐王安康吧?”她把收成放在第一位,因为“仓禀食而知礼节”,“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接着,她问到百姓,而把国君齐王放在末位,这明显地反映出了她的民本位思想。收成好自然百姓安乐,百姓安乐自然国君无恙,逐步推理,简明而正确,却使“使者不悦”,他诘问赵威后“先贱后尊”,威后的回答清晰明了,层层递进,驳得使者无话可说。
接下来威后问道:“帮助君王抚养百姓的至贤至德的钟离子为什么没有被任用,没有成就功业呢?帮助君王使百姓得到生息繁衍的叶阳子为什么也得不到重用呢?带动百姓奉行孝道的婴儿子为什么得不到封号呢?”这三位贤士孝女是帮助齐王治理国家的有德之人,故以“无恙乎”热情发问。弦外之音即是对齐王昏庸无道的指责。与对贤士孝女的关爱热情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对不贤不孝、带领百姓无所事事、无益于国的於陵子的愤恨,她问道:“尚存乎?何为至今不杀乎?”对比和连续发问表现了赵威后豪爽坦率的个性。
全文围定一个“民”字,以赵威后对齐使的问话一贯到底,却问而不答、问而无答、问而不必答,充分提升了文势,引而不发,凭空制造出峭拔、险绝的独特气势。文章开头便以“今年的收成还好吗7百姓还好吗?齐王还好吗”三个问句,“斗问三语,如空陨石”(金圣叹语),剑拔弩张,形成尖峭的文势,奠定了文章的基调。当齐使对赵威后的问话表示不满时,赵威后并末一如常态以一般陈述句作解释。而是寓答案于反问句中。进一步助长壁立千仞的奇绝之势。赵威后的“进而问之”,复将文章向深处推进一层。对于齐国三位贤才与有德之士,威后以三“无恙耶”发问,体现了她对士人的作用、价值的清醒认识。对于於陵子仲,威后一直以“尚存乎”相询,明显表现出对“率民出于无用”的隐士的深恶痛绝。文章就在这种率直而尖锐的追问中戛然而止。文势却在循环往复的发问中蓄得十足,驻足不住,直冲出篇外。足令人回味!
综观全文,虽以问构篇,却又显得常中有变。一是问句有一般问句与反问句的变化,二是句式编排上有排比问句与零散问句的变化。排比问句的运用,增加了文章波澜壮阔、排山倒海的气势。文章在这类整齐的句式中回环相生,气韵又在前后几组问句中层层推进,一浪高过一浪。在这种整齐之中,又穿插以参差错落的零散问句,点染以灵动变幻的一般陈述句;同时排比句式本身又不拘一格,时出变异句式。这些使得文章整齐与参差交错,力量与韵致并生,为文增色不少。
信陵君杀晋鄙(bǐ),救邯(hán)郸(dān),破秦人,存赵国,赵王自郊迎。
唐雎(jū)谓信陵君曰:“臣闻之曰:事有不可知者,有不可不知者;有不可忘者,有不可不忘者。”信陵君曰:“何谓也?”对曰:“人之憎(zēng)我也,不可不知也;吾憎人也,不可得而知也。人之有德于我也,不可忘也;吾有德于人也,不可不忘也。今君杀晋鄙,救邯郸,破秦人,存赵国,此大德也。今赵王自郊迎,卒(cù)然见赵王,愿君之忘之也。”信陵君曰:“无忌谨(jǐn)受教。”
信陵君杀了晋鄙,救下邯郸,打败了秦兵,使赵国得以幸存。赵孝成王亲自到郊外去迎接他。
这时,唐雎对信陵君说:“我听说,事情有不可以知道的,有不可以不知道的;有不可以忘掉的,有不可以不忘掉的。”信陵君说:“这话怎样讲呢?”唐雎回答说:“别人憎恨我,不可以知道;我憎恶别人,是不可以让人知道的;别人有恩德于我,是不可以忘记的;我有恩德于别人,是不可以不忘记的。如今,你杀了晋鄙,救下邯郸,打败秦兵,保存了赵国,这对赵国是大恩德。现在,赵王亲自到郊外迎接你。你很快就会见到赵王了,希望你把救赵王的事忘掉吧!”信陵君说:“无忌我敬遵你的教诲。”
本站。
信陵君杀晋鄙:指信陵君杀了晋鄙,救下邯郸,打败了秦兵,保存了赵国之事。破:打败,打垮。存:存在,存活。这里是使......幸存。
憎:憎恨,讨厌,厌烦等不好的方面。德:恩惠。这里指别人对自己好的的方面。卒然:“卒”通“猝”,突然。谨:郑重。受教:接受教诲。
本文通过唐雎向信陵君的进言,说明一个人做了好事切不可居功自傲、于人有恩德的事不应放在心上的主旨。
文章在表现这一主旨时,不是用直白方法,而是迂回切入。唐雎先从事情有不可知、不可不知,不可忘、不可不忘四种情况说起,再具体为人之憎我、我之憎人,人有德于我、我有德于人而应采取的不可不知、不可得而知,不可忘和不可不忘的四种态度,最后才落实到信陵君救赵一事上,说明这是有德于赵、不可不忘之事。辩证说来,环环相扣,严谨有致;语句反复,却不刻板,回环有味,令人深思。
这篇文章,篇幅至短,而文气则甚宽舒,在简单交代信陵君窃符救赵,赵王郊迎的背景之后,重点写唐雎与信陵君的对话。唐雎先对信陵君说:“事有不可知者,有不可不知者;有不可忘者,有不可不忘者。”这四句话,没头没脑,看似不着边际,不知所云,信陵君也的确不明白,难怪他会问:“何谓也?”于是唐雎不慌不忙,就信陵君的疑问,为他解释这四句话:“人之憎我也,不可不知也;我憎人也,不可得而知也。人之有德于我也,不可忘也;吾有德于人也,不可不忘也。”这四句话可分两层,前二句为上层,后二句为下层,上层为宾,下层为主;在下层中,前句为宾,后句为主,宾主相衬,顿挫有致。“吾有德于人也,不可不忘也”,是唐雎这番话的主旨,于是由泛言“可忘”与“不可忘”,自然而然地引出要规劝的现实的具体的问题:“今君杀晋鄙,救邯郸,破秦人,存赵国,此大德也。今赵王自郊迎,卒然见赵王,愿君之忘之也!”水到渠成,情理自现。对唐雎之谏,信陵君欣然接受。这段对话,前半为虚笔,后半才落实,虚笔作铺垫,实写见真意,虚实结合,宽缓从容,不急不懈,飘逸有致。
范雎至秦,王庭迎,谓范雎曰:“寡人宜以身受令久矣。今者义渠之事急,寡人日自请太后。今义渠之事已,寡人乃得以身受命。躬窃闵然不敏。”敬执宾主之礼,范雎辞让。
是日见范雎,见者无不变色易容者。秦王屏左右,宫中虚无人,秦王跪而请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范雎曰:“唯唯。”有间,秦王复请,范雎曰:“唯唯。”若是者三。
秦王跽曰:“先生不幸教寡人乎?”
范雎谢曰:“非敢然也。臣闻始时吕尚之遇文王也,身为渔父而钓于渭阳之滨耳。若是者,交疏也。已一说而立为太师,载与俱归者,其言深也。故文王果收功于吕尚,卒擅天下而身立为帝王。即使文王疏吕望而弗与深言,是周无天子之德,而文、武无与成其王也。今臣,羇旅之臣也,交疏于王,而所愿陈者,皆匡君臣之事,处人骨肉之间。愿以陈臣之陋忠,而未知王心也,所以王三问而不对者是也。臣非有所畏而不敢言也,知今日言之于前,而明日伏诛于后,然臣弗敢畏也。大王信行臣之言,死不足以为臣患,亡不足以为臣忧,漆身而为厉,被发而为狂,不足以为臣耻。五帝之圣而死,三王之仁而死,五伯之贤而死,乌获之力而死,奔、育之勇焉而死。死者,人之所必不免也。处必然之势,可以少有补于秦,此臣之所大愿也,臣何患乎?伍子胥橐载而出昭关,夜行而昼伏,至于蔆水,无以饵其口,坐行蒲伏,乞食于吴市,卒兴吴国,阖庐为霸。使臣得进谋如伍子胥,加之以幽囚,终身不复见,是臣说之行也,臣何忧乎?箕子、接舆,漆身而为厉,被发而为狂,无益于殷、楚。使臣得同行于箕子、接舆,漆身可以补所贤之主,是臣之大荣也,臣又何耻乎?臣之所恐者,独恐臣死之后,天下见臣尽忠而身蹶也,是以杜口裹足,莫肯即秦耳。足下上畏太后之严,下惑奸臣之态,居深宫之中,不离保傅之手,终身闇惑,无与照奸,大者宗庙灭覆,小者身以孤危。此臣之所恐耳!若夫穷辱之事,死亡之患,臣弗敢畏也。臣死而秦治,贤于生也。”
秦王跽曰:“先生是何言也!夫秦国僻远,寡人愚不肖,先生乃幸至此,此天以寡人慁先生,而存先王之庙也。寡人得受命于先生,此天所以幸先王而不弃其孤也。先生奈何而言若此!事无大小,上及太后,下至大臣,愿先生悉以教寡人,无疑寡人也。”范雎再拜,秦王亦再拜。
范雎来到秦国,秦昭王在宫庭里迎接,秦王对范睢说:“我很久以来,就该亲自来领受您的教导,正碰上要急于处理义渠国的事务,而我每天又要亲自给太后问安;现在义渠的事已经处理完毕,我这才能够亲自领受您的教导了。我深深感到自己愚蠢糊涂。”于是秦王以正式的宾主礼仪接待了范睢,范睢也表示谦让。
这一天接见范雎,看到那场面的人无不脸色变得严肃起来。秦王屏退左右的人,宫中没有别人了,秦王跪着请求说:“先生拿什么来赐教寡人?”范雎说:“对,对。”过了一会儿,秦王再次请求,范雎说:“对,对。”像这样有三次了。
秦王长跪着说:“先生不肯赐教寡人吗?”
范雎表示歉意说:“不是臣子敢这样啊。臣子听说当初吕尚遇到文王的时候,身分只是个渔父,在渭水北岸垂钓罢了。像这种情况,关系可说是生疏的。结果一谈就任他做太师,请他同车一起回去,这是他们交谈得深啊。所以文王果真得到吕尚为他建立的功勋,终于据有天下而自身成了帝王。假如文王因为跟吕望生疏而不跟他深谈,这样周就没有天子的德行,文王、武王也就不能成为王了。现在臣子是个客处他乡的人,与大王关系疏远,而所想要面陈的,又都是纠正国君偏差错失的事。处在人家骨肉之间,臣子愿意献上一片浅陋的忠诚,却不知大王的心意如何,所以大王连问三次而不回答,就是这个原因。臣子并非有什么害怕而不敢说,即使知道今天说在前面,明天受死刑在后面,然而臣子也不敢害怕。大王真能实行臣子的话,死不足成为臣子的祸殃,流亡不足成为臣子的忧虑,浑身涂漆像生癞疮,披头散发装作发狂,不足成为臣子的耻辱。五帝这样的圣人要死,三王这样的仁人要死,五伯这样的贤人要死,乌获这样的力士要死,孟奔、夏育这样的勇士要死。死,是人无法逃避的。处在难免一死的形势下,可以对秦国稍为有些益处,这就是臣子最大的希望了,臣子还担心什么呢?伍子胥藏在袋子里混出昭关,夜间赶路,白天隐蔽,到了蔆水,没东西可吃,坐着走,爬着行,在吴市讨饭,最后振兴了吴国,吴王阖庐成为霸主。假如臣子进献谋略能像伍子胥那样,就是把我禁闭起来,终身不再见大王,只要臣子的主张实行了,臣子忧虑什么呢?箕子、接舆他们,浑身涂漆像生癞疮,披头散发装作发狂,可是对殷朝、楚国并无好处。假如臣子可以跟箕子、接舆有相同的行为,浑身涂漆能对我认为贤明的君主有所帮助,这就是臣子最大的荣耀了,臣子又有什么耻辱呢?臣子所怕的,只怕臣子死了以后,天下人看到臣子尽了忠而身体倒下,从此锁住了嘴,裹住了脚,没有人再愿到秦国来罢了。大王上怕太后的严厉,下受奸臣的伪装迷惑,居住在深宫之中,离不开辅臣的手,终身受到蒙蔽,没法洞察奸佞,大则王室覆灭,小则自身陷于孤立危险的境地。这才是臣子所怕的!至于那些被困受辱的事,死刑流亡的祸殃,臣子不敢害怕。臣子死了而秦国能够治理好,比活着更有意义。”
秦王直跪着说:“先生这是什么话!秦国远离中原,僻处西方,寡人又笨拙而不贤明,先生竟能光临此地,这是上天要寡人来烦劳先生,从而使先王的宗庙得以保存啊。寡人能够受到先生的教诲,这是上天赐恩于先王而不抛弃他的儿子啊。先生为什么要这样说呢!事不论大小,上到太后,下到大臣,希望先生全都教导寡人,不要怀疑寡人啊。”范雎向秦王拜了两拜,秦王也向范雎拜了两拜。
本站。
庭:指宫廷。旧本《古文观止》此句作“王庭迎范雎”,按原文“王庭迎”下无“范雎”二字。幸:表示尊敬对方的用语。寡人:古代诸侯向下的自称。即所谓诸侯自谦是“寡德之人”。
跽:古人席地而坐,姿势是双膝着地,臀部坐在自己脚跟上。“跽”是双膝仍然着地,而把上身挺直起来;是一种表示恭敬,有所请求的姿势。也称为长跪。
吕尚:姜姓,吕氏,名尚,字子牙,号太公望。博闻多谋,处殷之末世,不得志,垂钓于渭水之阳,后遇文王辅周灭殷。文王:姬姓,名昌,生前称周西伯或西伯昌,武王灭殷后追谥文王。遇吕尚于渭水北岸。太师:商周之际高级武官名,军队的最高统帅。与后世作为太子的辅导官或乐师的“太师”,名同实异。擅天下:拥有天下。按文王生前未及“擅天下”,也未“身立为帝王”。这里是合文王、武王二人笼统言之。羇(jī)旅:作客他乡。匡君:纠正君王的偏差错误。骨肉:这里指宣太后与秦昭王的母子关系。厉:借作“癞”。五帝:传说中的上古帝王,《史记》据《世本》、《大戴礼》定为黄帝、颛顼、帝喾、唐尧、虞舜。三王:指夏、商、周三代的开创者夏禹、商汤、周文王。五伯:即春秋五霸。这篇文章指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吴王阖闾、越王勾践。乌获:秦国力士,传说能举千钧之重。秦武王爱好举重,所以宠用乌获等力士,乌获位至大官,年至八十余岁。奔、育:孟奔(一作贲)、夏育。战国时卫国人(一说齐国人)。据说孟贲能生拔牛角,夏育能力举千钧,都为秦武王所用。伍子胥:名员,字子胥,春秋时楚国人。楚平王杀其父兄伍奢及伍尚,子胥逃奔郑,又奔吴,帮助吴王阖闾即位并成就霸业。橐(tuó):袋子。昭关:春秋时楚吴两国交通要冲,地在今安徽含山县北。伍子胥逃离楚国,入吴途中经此。蔆水:即溧水,在今江苏省西南部,邻近安徽省。蒲服:同“匍匐”。吴市:今江苏溧阳。《吴越春秋》卷三:“(子胥)至吴,疾于中道,乞食溧阳。”阖庐:吴王阖闾,前514年至前496年在位。箕子:商纣王的叔父,封于箕(今山西太谷东北)。因谏纣王而被囚禁。武王克殷,才得到释放。接舆:春秋楚隐士,人称楚狂,曾唱《凤兮》歌讽劝孔子避世隐居。据史籍记载,箕子、接舆都曾佯狂,但未见有“漆身为厉”的事。蹶:跌倒。太后:指秦昭王之母宣太后,姓芈。秦武王举鼎膝部骨折而死,子昭王即位才十九岁,尚未行冠礼,宣太后掌握实权。保傅:太保、太傅。周代以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公。这里泛指辅佐国王的大臣。宗庙:古代帝王、诸侯等祭祀祖宗的处所,引申为王室的代称。
慁(hùn):打扰,烦劳。
范雎初见秦王,既不像初出茅庐时的苏秦那样锋芒毕露,也不像已为秦相时的张仪那样咄咄逼人,而是谨言慎行,唯唯再三,欲言又止。这是为什么?
说客游说人主实非易事,弄不好会有生命之虞。范雎以一籍布衣的身份游说秦昭王,正如他所说“交疏言深”,这时,他对秦王的心理状况与性格特征还不十分清楚,秦王喜欢听什么,想要干什么,他还没有准确的把握。因此,他必须先加试探,察言观色。他要贡献于秦王的谋略之一,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废逐把持朝政的以宣太后、穰侯为首的“四贵”。而秦王与他们有骨肉之亲,并且是在他们的拥立下才得以即位的。范雎明白,若稍有不慎,就会“今日言之于前,而明日伏诛于后”,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所言甚深而交情甚浅,范雎能不顾虑吗?所以他吞吞吐吐,疑虑重重,回环往复,拖拖沓沓,而同时却又引古论今,援他况己,旁敲侧击,铺张扬厉。一方面对秦王反复进行试探,看他是否真心信任自己,是否能听从建议摆脱骨肉之亲的羁绊而自强自力;另一方面又反复申述自己对秦昭王的无限忠诚。在“何患乎”“何忧乎”、“何耻乎”的层层叙述中,对秦昭王展示自己的忠心,甚至表示“臣死而秦治,贤于生也”,好像他早已置生死于度外。这段说辞,淋漓酣畅,委婉周密,恳切动听。终于瞅准时机,于云山雾罩之中微露真意:“足下上畏太后之严,下惑奸臣之态,居深宫之中,不离保傅之手,终身暗惑,无与照奸。大者宗庙灭覆,小者身以孤危,此臣之所恐耳。”这段话说白了就是:你的处境危如累卵,有了我你才会安然无恙。表面上是强调秦王与秦国的危险,实际上是为自己能得到重用作铺垫。这就是谨慎精明、老练的范雎,一个不同于一般纵横家的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