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禅百韵
群居厌嚣烦,兀坐怅离索。
动静两何心,求端徯先觉。
张氏好兄弟,同游得先诺。
重以临邛客,雍客出莲幕。
二难秀金枝,高会困酬酢。
客来惊醉梦,倒屣出檐箔。
符子方下帷,训子傅家学。
汤子方涉笔,词赋工雕斲。
闭门各有适,跫然闻剥啄。
钱君丈人行,邂逅同出郭。
冲飚翼飞盖,宿润沾芒屩。
山僧迎户外,萧散出林鹤。
升堂忽起敬,先正事超草。
于今国犹活,繄尔尽忠恪。
禅房灯火闇,遗像丹青落。
惟馀我辈人,往事记其略。
缅怀百年后,贤愚一丘貉。
风炉催煮茗,胸次浇磊落。
开轩一凝睇,伟观夺岩壑。
古木矫龙蛇,藤萝暄鸟雀。
亭亭阶前竹,左右森矛矟。
老榦欲摩空,穉绿犹含箨。
微风度疏櫺,万竅呈笙籥。
鼎来闻歌呼,冠带亦褒博。
汝岂陈孟公,四坐为惊愕。
祸福宁所知,字画妄穿凿。
俳优时所拙,掀髯资一噱。
山僧如有意,太息事殊昨。
众真拥灵君,昨梦非冥漠。
人情良易感,意气随飘泊。
焉知宋玉赋,浪费屠门嚼。
朝云无定姿,密意终难托。
弃置勿重陈,声色等臭恶。
觞行奉壶矢,尚想古乐乐。
围棊对空枰,白日忽飞雹。
势成秦始大,计误鲁日削。
将士儿戯尔,回旋守宫钥。
车马或殆烦,俘虑到帏幄。
张拳合奇偶,奋臂几攫捕。
嘉名袭百子,覆射师方朔。
数穷或自蹈,世事真难度。
情生渐浩浩,奥义相磨琢。
寿夭徵彭殇,小大稽鹏莺。
天高何所县,地垕何所著。
孰怒而雷震,孰笑而电烁。
兴王悼茕独,季世惨炮烙。
道隆此何幸,道降此何薄。
生乎谁汝恩,逝矣谁汝虐。
毫釐有必争,司马振饶镯。
义正誓不屈,勇士赴鼎镬。
少焉两忘言,水净潜鳞灼。
行乐未有极,暮霞横日脚。
催归走重隶,欲去仍复却。
顾瞻忽有念,郁悒忘谐谑。
凿井成先志,结甃石凿凿。
危亭俯逵道,栋宇更旁拓。
北牖瞰清渠,西轩粲花药。
借问彼保营,游手事蒲博。
荆簪田家妇,群居勇奔躣。
有问不能对,彼岂弃耕获。
似言岁苦饥,货鬻逮钱鎛。
多谢贤令君,恻怛尤民瘼。
精诚彻高厚,一雨洗炎熇。
种艺贵及时,少稽沟浍涸。
丁钱曾几何,秋苗遗合勺。
牌追甚星火,胥吏逾毒蠚。
或云勾稽职,久矣废矩彟。
催科苦重叠,受害偏贫弱。
丁壮腹难枵,努力重锄获。
老妇徒跣去,讵敢辞笞掠。
暮归已戴星,晨出鸡咿喔。
疾行君勿嗤,寸步千里邈。
吾闻古哲王,重木抑末作。
岂其倚市门,馀财暨丹雘。
而此力田民,往往困椎剥。
令君诚昭昭,忠告期谔谔。
念此久忘归,露濡襟袖渥。
馀香来佛殿,幽响动帘铎。
空庭炳双烛,木末翻鸟鹊。
清兴浩无涯,洗盏复更酌。
残杯屏督邮,珍送来丝络。
兹欢诚有馀,兹会欢难数。
别驾人中仙,精爽排秋鹗。
六年脱曹尉,缇车佐言岳。
少须尺一诏,归持紫荷橐。
堂堂蒲圻掾,少学鄙卫霍。
栖迟绾黄绶,百鍊敛锋锷。
踞鞍尚堪行,投笔清河洛。
含山控边陲,壮志方蹻蹻。
逝将策殊勋,恩光辉棣萼。
粹然六君子,总抱荆山璞。
或登贤能书,拿云出头角。
或游王侯间,健笔驱蛟鳄。
或欲振家声,尘言束高阁。
行矣拔连茹,大廷副亲擢。
谁其恋乡邑,株守甘龌龊。
惟予与世达,自分同尺蠖。
他时一樽酒,重赴山僧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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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卫衔(xián)微木,将以填沧海。
刑天舞干戚(qī),猛志固常在。
同物既无虑,化去不复悔。
徒设在昔心,良辰讵(jù)可待。(辰一作:晨)
精卫含着微小的木块,要用它填平沧海。
刑天挥舞着盾斧,刚毅的斗志始终存在。
同样是生灵不存余哀,化成了异物并无悔改。
如果没有这样的意志品格,美好的时光又怎么会到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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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卫:古代神话中鸟名。衔:用嘴含。微木:细木。
刑天:神话人物,因和天帝争权,失败后被砍去了头,埋在常羊山,但他不甘屈服,以两乳为目,以肚脐当嘴,仍然挥舞着盾牌和板斧。
同物:精卫既然淹死而化为鸟,就和其它的的相同,即使再死也不过从鸟化为另一种物,所以没有什么忧虑。化去:刑天已被杀死,化为异物,但他对以往和天帝争神之事并不悔恨。
徒:徒然、白白地。在昔心:过去的壮志雄心。良辰:实现壮志的好日子。讵:岂。这两句是说精卫和刑天徒然存在昔日的猛志,但实现他们理想的好日子岂是能等待得到!猛志:勇猛的斗志。在昔心:过去的壮志雄心。讵:表示反问,岂。
陶渊明一生酷爱自由,反抗精神是陶诗重要的 主题,这首诗赞叹神话形象精卫、刑天,即是此精神的体现。
“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起笔二句,概括了精卫的神话故事,极为简练、传神。《山海经·北山经》云:“发鸠之山……有鸟焉,其状如乌,文首、白喙、赤足,名曰精卫,其鸣自詨。是炎帝之少女,名曰女娃。女娃游于东海,溺而不返,故为精卫。常衔西山之木石,以堙于东海。”精卫为复溺死之仇,竟口衔微木,要填平东海。精卫之形,不过为一小鸟,精卫之志则大矣。“精卫衔微木”之“衔”字、“微”字,可以细心体会。“衔”字为《山海经》原文所有,“微”字则出诸诗人之想象,两字皆传神之笔,“微木”又与下句“沧海”对举。精卫口中所衔的细微之木,与那莽苍之东海,形成强烈对照。越凸出精卫复仇之艰难、不易,便越凸出其决心之大,直盖过沧海。从下字用心之深,足见诗人所受感动之深。“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此二句,概括了刑天的神话故事,亦极为简练、传神。《山海经·海外西经》云:“刑天与帝至此争神,帝断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干,盾也;戚,斧也。刑天为复断首之仇,挥舞斧盾,誓与天帝血战到底,尤可贵者,其勇猛凌厉之志,本是始终存在而不可磨灭的。“刑天舞干戚”之“舞”字,“猛志固常在”之“猛”字,皆传神之笔。渊明《咏荆轲》“凌厉越万里”之“凌厉”二字,正是“猛”字之极好诠释。体会以上四句,“猛志固常在”,实一笔挽合精卫、刑天而言,是对精卫、刑天精神之高度概括。“猛志”一语,渊明颇爱用之,亦最能表现渊明个性之一面。《杂诗·忆我少壮时》“猛志逸四海”,是自述少壮之志。此诗作于晚年,“猛志固常在”,可以说是借托精卫、刑天,自道晚年怀抱。下面二句,乃申发此句之意蕴。“同物既无虑,化去不复悔。”“同物”,言同为有生命之物,指精卫、刑天之原形。“化去”,言物化,指精卫、刑天死而化为异物。“既无虑”实与“不复悔”对举。此二句,上句言其生时,下句言其死后,精卫、刑天生前既无所惧,死后亦无所悔也。此二句,正是“猛志固常在”之充分发挥。渊明诗意绵密如此。“徒设在昔心,良辰讵可待。”结笔二句,叹惋精卫、刑天徒存昔日之猛志,然复仇雪恨之时机,终未能等待得到。诗情之波澜,至此由豪情万丈转为悲慨深沉,引人深长思之。猛志之常在,虽使人感佩;而时机之不遇,亦复使人悲惜。这其实是一种深刻的悲剧精神。
渊明此诗称叹精卫、刑天之事,取其虽死无悔、猛志常在之一段精神,而加以高扬,这并不是无所寄托的。《读山海经》十三首为一组联章诗,第一首咏隐居耕读之乐,第二首至第十二首咏《山海经》、《穆天子传》所记神异事物,末首则咏齐桓公不听管仲遗言,任用佞臣,贻害己身的史事。因此,此组诗当系作于刘裕篡晋之后。故诗中“常在”的“猛志”,当然可以包括渊明少壮时代之济世怀抱,但首先应包括着对刘裕篡晋之痛愤,与复仇雪恨之悲愿。渊明《咏荆轲》等写复仇之事的诗皆可与此首并读而参玩。
即使在《山海经》的神话世界里,精卫、刑天复仇的愿望,似亦未能如愿以偿。但是,其中的反抗精神,却并非是无价值的,这种精神,其实是中国先民勇敢坚韧的品格之体现。渊明在诗中高扬此反抗精神,“猛志固常在”,表彰此种精神之不可磨灭;“徒设在昔心,良辰讵可待”,则将此精神悲剧化,使之倍加深沉。悲尤且壮,这就使渊明此诗,获得了深切的悲剧美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