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
1/1000+页子曰:“譬如为山,未成一篑,止,吾止也;譬如平地,虽覆一篑,进,吾往也。《论语·子罕》
上不天则下不遍覆,心不地则物不必载。太山不立好恶,故能成其高;江海不择小助,故能成其富。故大人寄形于天地而万物备,历心于山海而国家富。上无忿怒之毒,下无伏怨之患,上下交朴,以道为舍。故长利积,大功立,名成于前,德垂于后,治之至也。《韩非子·大体》
海不辞水,故能成其大;山不辞土石,故能成其高;明主不厌人,故能成其众;士不厌学,故能成其圣。《管子·形势解》
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论语·雍也》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论语·子罕》
徐子曰:“仲尼亟称于水,曰:‘水哉,水哉!’何取于水也?”
孟子曰:“源泉混混,不舍昼夜,盈科而后进,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是之取尔。苟为无本,七、八月之间雨集,沟浍皆盈,其涸也,可立而待也。故声闻过情,君子耻之。”《孟子·离娄下》
孟子曰:“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故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观水有术,必观其澜。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流水之为物也,不盈科不行;君子之志于道也,不成章不达。”《孟子·尽心上》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老子》第八章
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为百谷王。《老子》第66章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老子》第78章
夫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孙子·虚实篇》
面如果不是有辽阔的天,就不能覆盖整个世界;心胸如果没有大地那样宽广,就不能负载万物。泰山对土石没有好恶之心(都能包容),所以能够形成它的高大;江海对细流不加选择,所以能够形成它的浩瀚。所以君主的气魄要像天地那样宏大使万物齐备,心胸要像山海那样宽广使国家富强。君主没有因忿怒而对臣民的残害,臣民没有因积怨造成对君主的祸患,君主和臣下都返璞归真,以道为归宿。所以长远的利益积聚了,巨大的功业建立了,名望树立于生前,恩德流传于后世,是治理国家的最高境界。
大海不拒绝各种各样的水,所以才能成就它的博大;大山不拒绝形形色色的土石,所以才能成就它的高耸;开明的君主不满足于手下的人才,所以能成就他手下众多人才;学者不满足于学习,所以他能达到圣人的境界。
孔子说:“聪明的人爱好水,有仁心的人爱好山;聪明的人好动,有仁心的人喜静;聪明的人快乐,有仁心的人长寿。”
孔子站在河边说:“消逝的时光像这河水,从早到晚不停止。”
徐子问:“孔子屡次称赞水,说‘水啊!水啊!’,从水中得到什么呢?”
孟子说:“有本源的水滚滚而来,从早到晚不停止,注满洼地再往前流,到达了大海。有本源的便像这样,取这一点罢了。如果没有本源,就像五六月时的雨水,一时也能注满沟渠;但是它干涸的时间很短暂。所以做学问若是名过其实,真正的君子都认为是可耻的事。”
孟子说:“孔子登上了东山,觉得鲁国变小了,登上了泰山,觉得天下变小了,所以看过大海的人,就难以被别的水吸引了,在圣人门下学习的人,就难以被别的言论吸引了。观赏水有一定的方法,一定要观赏它的波澜。日月都有光,细小的缝隙必定都照到。流水这东西,不流满洼坑就不再向前流;君子有志于道,不到相当程度就不可能通达。”
最高的善像水。水善于帮助万物而不与万物相争。它停留在众人所不喜欢的地方,所以水性接近于道理。上善的人居住要像水那样安于卑下,善于保持沉静,存心要像水一样深沉,交友要像水那样相亲,善于讲究仁义,说话要像水一样,善于遵守信用,为政要像水那样有条有理,办事要像水那样无所不能,行为要像水那样待机而动。正因为与万物无争,所以才没有过失。
江海能够成河流汇聚的地方的原因,是因为他善于处在下游的位置上,所以成为百川汇集的地方。
全天下再没有什么东西比水更柔弱了,而攻击坚强的力量没有能胜过它。这是因为水柔弱得没有什么能代替它。弱胜过强,柔胜过刚,全天下没有人不知道,但是没有人能实行。 夫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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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山:用土堆山。未成一篑(kuì):只差一筐土便能堆成。篑,装土用的竹筐。吾止也:我自己停止的。平地:用土填平洼地。覆一篑:(才)倒下一筐土。进:前进。指继续堆土。往:前进。
上不天则下不遍覆,心不地则物不必载:上面如果不是有辽阔的天,就不能覆盖整个世界;心胸如果没有大地那样宽广,就不能包容万物。遍覆,全部覆盖。必,通“毕”,尽,完全。太山不立好恶,故能成其高;江海不择小助,故能成其富:泰山对土石没有好恶之心(都能容纳),所以能够形成它的高大;江海对细流不加选择,所以能够形成它的浩瀚。太山,即泰山。大人:指君主。寄形于天地:指气魄像天地那样宏大。形,形体。历心于山海:指心胸像山海那样宽广。历心,尽心。上无忿怒之毒,下无伏怨之患:君主没有因忿怒而对臣民的残害,臣民没有因积怨造成对君主的祸患。毒,残害。伏,潜伏。上下交朴,以道为舍:君主和臣下都返璞归真,以道为归宿。交,同。朴,纯朴。舍,房舍,引申为归宿。长利积:长远的利益积累了。名成于前,德垂于后:名望树立于生前,恩德流传于后世。治之至:国家大治的最高境界。
辞:推辞,拒绝。厌:满足。成其圣:达到圣人的境界。
知:通“智”。乐(yào):爱好。乐:快乐。寿:长寿。川上:河边。
逝者:指流逝的时光。斯:这,指河水。舍:停留,止息。
徐子:名辟,孟子弟子。亟(qì):屡次,一再。
混混:同“滚滚”。盈科而后进:注满洼地再往前流。盈,满(使动,使满)。科,坎,坑。放:到达。有本者如是:有本源的便像这样。是之取尔:“取是尔”的倒装句,取这一点罢了。尔,用同“耳”。七、八月:周历七、八月,相当于夏历五、六月,正是多雨季节。浍(huì):大沟。涸(hé):干涸。立而待:形容时间很短。声闻(wèn):名声。情:实际。
东山:即蒙山,在今山东蒙阴县南。小:以……为小。难为水:(别的)水难以吸引他了。难为言:(别的)议论难以吸引他了。术:方法。明:光辉。容光:小缝隙。成章:事物达到一定阶段。章的本义是乐曲奏完一遍。
利:帮助。处众人之所恶(wù):停留在众人所不喜欢的地方。几:接近。居善地:居住要(像水那样)安于卑下。心善渊:存心要(像水那样)深沉。与善仁:交友要(像水那样)相亲。言善信:言语要(像水那样)诚信。正善治:为政要(像水那样)有条有理。正,通“政”。事善能:办事要(像水那样)无所不能。动善时:行动要(像水那样)把握时机。尤:过失。
百谷王:百川所汇集的地方。下之:处在它们的下游。
攻坚强者莫之能胜:攻击坚强的力量没有能胜过它的。 夫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
论语·子罕
以“为山”为喻,从正反两个方面,说明事情的成败在于人的作为。做事中道而止,则前功尽弃,努力进取,终将获得成功。关键不在于力量大小,而在于意志是否坚定,是否持之以恒。
韩非子·大体
以“太山不立好恶,故能成其高”为喻,揭示道理;君王要有宏大的气魄,宽广的心胸,才能使民富国强,才能建立功业且德泽后世,才能达到国家大治。
管子·形势解
以“海不辞水,故能成其大,山不辞土石,故能成其高”为喻,说明治国治学上也应有兼容并包的宏大气度,这样,明主才能聚集更多的百姓,才能达到圣人的境界。
论语·雍也
聪明人通达事理,反应敏捷而思维活跃,性格活泼好玩如流水,用水来喻智者,认为智者天性容易亲近水并以水为乐。
仁厚的人安于义理,仁慈宽厚而不易冲动,性情好静,像山般沉稳,用山来喻仁者,认为仁者天性自然亲近山,并因恬静自安而得以长寿。
论语·子罕
以河水为喻,发出对时光易逝,一去不返,往事难再的慨叹;同时勉励人们珍惜时间,效法流水不舍昼夜,不断前进,不断进取的精神,努力进取修业。
孟子·离娄下
用水喻人品学识,强调务本求实,反对一个人的名誉声望与实际不符,要求人们像水一样,有永不枯竭的生命活力,不断进取,循序渐进,自强不息。
孟子·尽心上
以“登山”“观海”喻“游于圣人之门”,表达为人,治学立志要高远,胸襟要开阔,然后以“观水有术”推进一层,说明治学基础要扎实,要循序渐进,逐步通达。
老子(共三则)
1.把水视为“道”之化身,歌颂水“善利万物而不争”,默默奉献的精神。
2.从江海善于处下,“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成为百川之王的角度,申述“谦下不争”的主张。
3.从水性“柔弱”与“威猛”并存的角度,揭示水性的两重性,并从“弱之胜强,柔之胜刚”的角度,表达老聃为政“贵柔”的主张。
孙子·虚实篇
从水形喻兵形,强调用兵“变”的原则,顺应敌人的变化而变化,实行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
经,常道也。其在于天,谓之命;其赋于人,谓之性。其主于身,谓之心。心也,性也,命也,一也。通人物,达四海,塞天地,亘古今,无有乎弗具,无有乎弗同,无有乎或变者也,是常道也。其应乎感也,则为恻隐,为羞恶,为辞让,为是非;其见于事也,则为父子之亲,为君臣之义,为夫妇之别,为长幼之序,为朋友之信。是恻隐也,羞恶也,辞让也,是非也;是亲也,义也,序也,别也,信也,一也。皆所谓心也,性也,命也。通人物,达四海,塞天地,亘古今,无有乎弗具,无有乎弗同,无有乎或变者也,是常道也。
以言其阴阳消息之行焉,则谓之《易》;以言其纪纲政事之施焉,则谓之《书》;以言其歌咏性情之发焉,则谓之《诗》;以言其条理节文之着焉,则谓之《礼》;以言其欣喜和平之生焉,则谓之《乐》;以言其诚伪邪正之辨焉,则谓之《春秋》。是阴阳消息之行也,以至于诚伪邪正之辨也,一也,皆所谓心也,性也,命也。通人物,达四海,塞天地,亘古今,无有乎弗具,无有乎弗同,无有乎或变者也。夫是之谓六经。六经者非他,吾心之常道也。
是故《易》也者,志吾心之阴阳消息者也;《书》也者,志吾心之纪纲政事者也;《诗》也者,志吾心之歌咏性情者也;《礼》也者,志吾心之条理节文者也;《乐》也者,志吾心之欣喜和平者也;《春秋》也者,志吾心之诚伪邪正者也。君子之于六经也,求之吾心之阴阳消息而时行焉,所以尊《易》也;求之吾心之纪纲政事而时施焉,所以尊《书》也;求之吾心之歌咏性情而时发焉,所以尊《诗》也;求之吾心之条理节文而时着焉,所以尊《礼》也;求之吾心之欣喜和平而时生焉,所以尊「乐」也;求之吾心之诚伪邪正而时辨焉,所以尊《春秋》也。
盖昔者圣人之扶人极,忧后世,而述六经也,由之富家者支父祖,虑其产业库藏之积,其子孙者,或至于遗忘散失,卒困穷而无以自全也,而记籍其家之所有以贻之,使之世守其产业库藏之积而享用焉,以免于困穷之患。故六经者,吾心之记籍也,而六经之实,则具于吾心。犹之产业库藏之实积,种种色色,具存于其家,其记籍者,特名状数目而已。而世之学者,不知求六经之实于吾心,而徒考索于影响之间,牵制于文义之末,硁硁然以为是六经矣。是犹富家之子孙,不务守视享用其产业库藏之实积,日遗忘散失,至为窭人丐夫,而犹嚣嚣然指其记籍曰:「斯吾产业库藏之积也!」何以异于是?
呜呼!六经之学,其不明于世,非一朝一夕之故矣。尚功利,崇邪说,是谓乱经;习训诂,传记诵,没溺于浅闻小见,以涂天下之耳目,是谓侮经;侈淫辞,竞诡辩,饰奸心盗行,逐世垄断,而犹自以为通经,是谓贼经。若是者,是并其所谓记籍者,而割裂弃毁之矣,宁复之所以为尊经也乎?
越城旧有稽山书院,在卧龙西冈,荒废久矣。郡守渭南南君大吉,既敷政于民,则慨然悼末学之支离,将进之以圣贤之道,于是使山阴另吴君瀛拓书院而一新之,又为尊经阁于其后,曰:「经正则庶民兴;庶民兴,斯无邪慝矣。」阁成,请予一言,以谂多士,予既不获辞,则为记之若是。呜呼!世之学者,得吾说而求诸其心焉,其亦庶乎知所以为尊经也矣。
经是永恒不变的真理,它在天称为“命”,秉赋于人称为“性”,作为人身的主宰称为“心”。心、性、命,是一个东西。它沟通人与物,遍及四海,充塞天地之间,贯通往古来今,无处不存,无处不是同样,无处可能改变的存在,所以它是永恒不变之道。它表现在人的情感里,便是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谦让之心,是非之心;它表现在人际关系上,便是父子之亲,君臣之义,夫妇之别,兄弟之序,朋友之信。因此恻隐心、羞恶心、谦让心、是非心,也就是亲、义、序、别、信,是同样一件东西;都是心、性、命。这些都是沟通人与物,普及四海,充塞天地,贯穿古今,无处不存,无处不相同,无处可能改变的存在,即永恒不变之道。
这永恒不变之道,用以阐述阴阳盛衰的运行,便称它为《易》;用以表明纪纲政事的施行,便称它为《书》;用以传达歌咏性情的感发,便称它为《诗》;用以显示体统仪节的表征,便称它为《礼》;用以宣泄欣喜和平的跃动,便称它为《乐》;用以辨别真假邪正的标准,便称它为《春秋》。因此阴阳盛衰的运行,以至于真假邪正的评价,同样是一个东西;都是心、性、命。这些都是沟通人与物,普及四海,充塞天地,贯穿古今,无处不存,无处不相同,无处可能改变的真理,唯其如此所以称为六经。六经不是别的,就是我们心中永恒不变之道。
因此《易》这部经,是记我们内心的阴阳盛衰的经:《书》这部经,是记我们心中的纪纲政事的经;《诗》这部经,是记我们心中的歌咏性情的经;《礼》这部经,是记我们心中的体统仪节的经;《乐》这部经,是记我们心中的欣喜和平的经;《春秋》这部经,是记我们心中的真假邪正的经。君子的对待六经,省察心中的阴阳盛衰而使之及时运行,这才是尊重《易》;省察心中的纪纲政事而使之及时施行,这才是尊重《书》;省察心中的歌咏性情而使之及时感发,这才是尊重《诗》;省察心中的体统仪节而使之及时表露,这才是尊重《礼》;省察心中的欣喜和平而使之及时跃动,这才是尊重《乐》;省察心中的真假邪正而及时地辨明,这才是尊重《春秋》。
大抵古代圣人的匡扶人间正道、耽心后世的颓败而著述六经,正如同富家的上一辈,耽心他们的产业和库藏中的财富,到子孙手里会被遗忘散失,不知哪一天陷入穷困而无以自谋生活,因而记录下他们家中所有财富的账目而遗留给子孙,使他们能永世守护这些产业库藏中的财富而得以享用,以避免贫困的祸患。所以六经,是我们内心的账本,而六经的实际内容,则具备在我们内心,正如同产业库藏的财富,各种各样的具体物资,都存在家里。那账本,不过记下它们的名称品类数目罢了。而世上学六经的人,不懂得从自己的心里去探求六经的实际内容,却空自从实际之外的仿佛的形迹之中去探索,拘守于文字训诂的细枝末节,鄙陋地以为那些就是六经了,这正像富家的子孙,不致力守护和享用家中的产业库藏中的实际财富,一天天遗忘散失,而终于变成穷人乞丐,却还要晓晓地指着账本,说道:“这便是我家产业库藏的财富!”同这有什么两样?
唉!六经之学,它的不显扬于人世,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重视功利,崇奉谬论,这叫做淆乱经义;学一点文字训诂,教授章句背诵,沉陷于浅薄的知识和琐屑的见解,以掩蔽天下的耳目,这叫做侮慢经文;肆意发表放荡的论调,逞诡辩以取胜,文饰其邪恶的心术和卑劣的行为,驰骋世间以自高身价,而还自命为通晓六经,这叫做残害经书。像这样一些人,简直是连所谓账本都割裂弃废掉了,哪里还知道什么叫做尊重六经呢!
越城过去有稽山书院,在卧龙西岗,荒废已久了。知府渭南人南大吉君,在治理民政之暇,即慨然痛惜晚近学风的颓败,将使之重归于圣贤之道,于是命山阴县令吴瀛君扩大书院使之一新,又建造一座尊经阁于书院之后,说道:“经学归于正途则百姓就会振发,百姓振发那便不会犯罪作恶了。”尊经阁落成,邀我写一篇文章,以晓喻广大的士子,我既推辞不掉,便为他写了这篇记。唉!世上的读书人,掌握我的主张而求理于内心,当也大致接近于知道怎么样才是真正地尊重六经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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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名为尊经阁作记,实际上只有结尾一段,用极为概括的语言涉及这个阁的有关方面,绝大部分篇幅都是在阐述作者的哲学思想,即“心外无物”的世界观,可以说是一篇别开生面的文章。正如清人吴楚材所评论:“阳明先生一生训人,以良知良能,根究心性,于此记略,已具备矣。”可以说,本文是浓缩了的阳明学说的全貌。
论证层层深入,正反论据互见,是全文的一大特点。文章先从六经的不同表现形式谈起,继而结合了人际关系的各个方面说明了六经是“通人物,达四海,塞天地,亘古今”的“常道”,它作用于人生的整体,是我们无法回避的。接着,作者不厌其烦地从六经的核心内容、学习方面进行全面地分析。而后又对那些舍本逐末的“世之学者”的错误认识和不良倾向进行了有针对性的批评和斥责。直到结尾时,即便是介绍写作本文的缘由,作者也还语重心长地希望“世之学者得吾说而求诸其心”。首尾贯通一气,中心非常明确。
在行文上,全文多用排比句,而且是同一句式多次出现。如第二、三、四段的开头都是这几句话:“通人物,达四海,塞天地,亘古今,无有乎弗具,无有乎弗同,无有乎或变者也”,表面看起来似乎是重复,实际上这是作者所要强调的内容。同时,这种手法在结构上还起到了加固作用,把这几个段落牢牢地结合成为一个整体。此外,在比喻的运用上,在用词的灵活多变上,都显现出作者一定的功底。
灵、博之山,有象祠(cí)焉。其下诸苗夷(yí)之居者,咸神而祠之。宣慰安君,因诸苗夷之请,新其祠屋,而请记于予。予曰:“毁之乎,其新之也?”曰:“新之。”“新之也,何居乎?”曰:“斯祠之肇(zhào)也,盖莫知其原。然吾诸(zhū)蛮夷之居是者,自吾父、吾祖溯(sù)曾高而上,皆尊奉而禋(yīn)祀(sì)焉,举而不敢废也。”予曰:“胡然乎?有鼻之祀,唐之人盖尝毁之。象之道,以为子则不孝,以为弟则傲。斥于唐,而犹存于今;坏于有鼻,而犹盛于兹土也,胡然乎?”
我知之矣:君子之爱若人也,推及于其屋之乌,而况于圣人之弟乎哉?然则祀者为舜(shùn),非为象也。意象之死,其在干羽既格之后乎?不然,古之骜(áo)桀(jié)者岂少哉?而象之祠独延于世,吾于是盖有以见舜德之至,入人之深,而流泽之远且久也。
象之不仁,盖其始焉耳,又乌知其终之不见化于舜也?《书》不云乎:“克谐以孝,烝(zhēng)烝乂,不格奸。”瞽(gǔ)瞍(sǒu)亦允若,则已化而为慈父。象犹不弟,不可以为谐。进治于善,则不至于恶;不抵于奸,则必入于善。信乎,象盖已化于舜矣!《孟子》曰:“天子使吏治其国,象不得以有为也。”斯盖舜爱象之深而虑之详,所以扶持辅导之者之周也。不然,周公之圣,而管、蔡不免焉。斯可以见象之既化于舜,故能任贤使能而安于其位,泽加于其民,既死而人怀之也。诸侯之卿,命于天子,盖《周官》之制,其殆(dài)仿于舜之封象欤?
吾于是盖有以信人性之善,天下无不可化之人也。然则唐人之毁之也,据象之始也;今之诸夷之奉之也,承象之终也。斯义也,吾将以表于世,使知人之不善,虽若象焉,犹可以改;而君子之修德,及其至也,虽若象之不仁,而犹可以化之也。”
灵鹫山和博南山有象的祠庙。那山下住着的许多苗民,都把他当作神祭祀。宣尉使安君,顺应苗民的请求,把祠庙的房屋重新修整,同时请我做一篇记。我说:“是拆毁它呢,还是重新修整它呢?”宣慰使说:“是重新修整它。”我说:“重新修整它,是什么道理呢?”宣尉使说:“这座祠庙的创建,大概没有人知道它的起源了。然而我们居住在这里的苗民,从我的父亲、祖父,一直追溯到曾祖父、高祖父以前,都是尊敬信奉,并诚心祭祀,不敢荒废呢。”
我懂得了!君子爱这个人,便推广到爱他屋上的乌鸦,更何况是对于圣人的弟弟呢!既然这样,那么兴建祠庙是为了舜,不是为了象啊!我猜想象的死去,大概是在舜用干舞羽舞感化了苗族之后么?如果不是这样,那么古代凶暴乖戾的人难道还少吗?可是象的祠庙却独独能传到今世。我从这里能够看到舜的品德的高尚,进入人心的深度,和德泽流传的辽远长久。
象的凶暴,在开始是这样的,又怎见得他后来不被舜感化呢?《书》不也是说:“克谐以孝,醇厚友善,不格奸”,瞽瞍也能听从,那么他已经被舜感化成为慈祥的父亲了。如果象还不尊敬兄长,就不能够说是全家和睦了;他上进向善,就不至于仍是恶;不走上邪路,就说明一定会向善。象已经被舜感化了。确实是这样啊!孟子说:“天子派官吏治理他的国家,象不能有所作为呢!”这大概是舜爱象爱得深,并且考虑得仔细,所以用来扶持辅导他的办法就很周到呢。从这里能够看到象被舜感化了,所以能够任用贤人,安稳地保有他的位子,把恩泽施给百姓,因此死了以后,人们怀念他啊。诸侯的卿,由天子任命,是周代的制度;这也许是仿效舜封象的办法吧!
我因此有理由相信:人的本性是善良的,天下没有不能够感化的人。既然这样,那么唐朝人拆毁象的祠庙,是根据象开始的行为;现在苗民祭祀他,是信奉象后来的表现。这个意义,我将把它向世上讲明。使人们知道,人的不善良,即使跟象一样,还能够改正;君子修养自己的品德,到了极点,即使别人跟象一样凶暴,也还能够感化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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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鼻:古地名,在今湖南道县境内。相传舜封象于此。象死后,当地人为他建了祠庙。
瞽瞍:舜父名。
本文为王守仁被贬为贵州龙场驿丞时所作。象祠,为纪念虞舜的同父异母弟象而修建的祠堂。根据古代传说,象在其母怂恿下,曾多次谋害舜,皆未得逞。其后,象被舜所感化。舜即位后,封象为有鼻国国君(其领地在今湖南道县北)。在传统观念中,象是一个被否定的人物,唐代时,道州刺史就曾毁掉当地的象祠。不过,王守仁认为“天下无不可化之人”,象之所以最后受到感化,正说明舜的伟大,从而说明君子修德的重要性。这也是作者一贯倡导的“致良知”的具体例证。
这又是一篇阐明作者“致良知”的观点的论文。全文从宣君修缮象祠写起,作者连着用了两个“胡然乎”的质疑句子带动了全文。在正面论证“致良知”这一中心内容时,作者采取了层层深入、水到渠成的手法。他首先指出,人们之所以为象立祠,是为了纪念舜,即所谓“爱屋及乌”之意,然后具体到舜是如何感化象的。(关于象在早年是如何的“不善”,在古代是人人熟知的,所以作者不再列举。)这就很自然地得出了第四段结尾中所说的“天下无不可化之人”的结论。
王阳明的文章比较通俗明快,这是为了宣扬他的哲学思想的需要。同时,为了触类旁通,他惯于在行文时多举例证。例如,在这篇短文中,他援引的古书就有《书经》《孟子》;还用“管蔡不免”的史实反衬舜的感化之功。所有这些,都有助于增强文章的说服力,还增强了文章的可读性。